1.一个被腰斩的国家(第6/7页)

当然,对我们中国人来说,怀着“酸葡萄”的心理来藐视这一切,来自吹自擂也是不行的。我们的生产、生活水准是太低了,差距是太大了,我们必须通过自己的劳动尽快创造一种更富裕也更文明的生活。否则,真的要被“开除球籍”了!

还有人对我说:德国人的生活是腐化的,糜烂的。在汉堡的妓院里,女人的肉体像商品一样展出和出售。有的电影的黄色镜头令人无法看下去,婚姻和家庭极不巩固,影响了下一代的身心健康……

这可能都是真的,但是我们这次并没有看到这些。当然我们既没有兴趣看这些,我们的主人也没有兴趣要我们看这些。各个旅馆里都有电视机,在电视节目中我们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可以称为“黄色”的镜头。他们的新闻节目、专题访问和谈话讲演等比较严肃的节目所占时间之长,似乎比我们的电视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一些德国青年朋友向我们表示了他们对于“古典式”的爱情、东方式的道德的向往和对社会风气的不满。当然,也有的德国朋友(特别是作家),对于中国人对男女问题的回避、禁忌、视为不洁等表示惊奇和难以理解。

总之,德国人也和别的国家的人一样,是各式各样的人,严肃的和轻浮的、纵欲的和苦行的、左的和右的、神气活现的和谦逊质朴的、自满自足的和愤世嫉俗的……人们的痛苦产生在这相互矛盾的倾向里,人们的追求和希望也产生在这相互矛盾的倾向里。社会的分裂产生在这相互矛盾的倾向里,社会的平衡也恰恰依赖于这相互矛盾的倾向。德国社会向哪里去呢?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德国朋友有时候也对中国的事情发表一些看法和建议,这也很有趣。这种建议大致可以分两类,一类是建议中国千万不要向西方学习,不要受西方的影响,不要盖高楼,不要坐小汽车,不要拆除北京的城墙,不要改革京剧和地方戏曲,不要发展国画乃至户县农民画以外的画法……这许多建议是有一定的道理。有的出自对西方文化的鄙视和否定,有的出自对中国固有的文化、传统和生活方式的尊重。这些建议有它鼓舞中国人的方面,我们一定要走自己的路,保持自己的民族个性。

但有时候我也怀疑,外国朋友是否出于一种猎奇的兴趣,出于一种对于东方文明的乌托邦主义,而忽视了中国的发展要求,却希望中国永远不变地保持太古之民的风貌呢?反正我们生活的古代化并不影响他的生活的现代化。

还有一些西方朋友,则似乎是从西方的观点要求中国。例如有的作家朋友认为身为作家而不描写“性”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当我们听到这种论断的时候,也觉得颇为不可思议。还有的作家朋友说:“我只写我自己愿意写的,社会效果如何与我有何相干呢?读者算什么?我为什么要管读者不读者呢?”这种高论,也只能使我们一笑。

反求诸己,当我们观察西方生活并加以叙述和描绘的时候,会不会有同样的情形呢?

在欧洲,在布满了花坛、草坪、喷水池和各式各样的雕像、各式各样的古典的哥特式尖顶建筑和现代化的摩天大厦的欧洲城市,在各种各样的黄头发、栗色头发、红头发、灰白头发的人们中间,你突然在未曾预料的情况下遇到了自己的同胞,遇到了黑头发、黑眼睛的轩辕氏子孙,这不是非常令人高兴的吗?我这里说的首先是台湾同胞。第一次见到他们是在波恩大学汉学系,这些来自台湾的留学生本不是汉学系的,但是出自对祖国的作家、祖国的亲人的感情,他们主动来见我们,主动向我们自我介绍说:“我们是台湾来的。”只一句话就引起了我们的欢呼,我们热烈地握手,我们交换了亲切的目光。分别了几十年,终于,我们有机会见面了。然而,这是在德国、在波恩啊,什么时候,我们将在北京或者上海、基隆或者台北见面呢?

我觉得特别难忘的是在贝多芬故居参观的时候,两名留着长发的台湾留美学生(她们来德国旅游)主动地用英语问我:“你们是中国人吗?”我回答说:“我们来自北京。”然后,她们表示希望和我们一起参观和听取解说。最后,我们又共同在故居的留名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们的活泼、开朗、友善的笑容,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在汉堡大学的汉学系图书馆里,我们会见了图书馆工作人员、来自台湾的许桂芬女士。冯牧同志对她说:“现在,来自台湾的和大陆的同胞,能够比较轻松、比较自然地见面和交谈了!”许桂芬女士高兴地说:“早该如此!”后来,她也参加了我们与学生们的会见。

当然,历史的负担、隔阂和台湾当局反共宣传的影响不可能一下子消除。在波恩的德国之声电台,我们见到了几位来自台湾的华语广播员。其中有一位自称京剧迷的小伙子,就提了一些“大陆的杂志都是官办的吧?”“报纸上的稿子有群众写的吗?”“《人民日报》有没有副刊?《人民日报》篇幅为什么那么小,只出四开的?”之类的问题。我们告诉他,办刊物的作家团体是群众团体,告诉他许多重要报刊采用的群众来稿占到版面的百分之五十左右,《人民日报》天天都有副刊,而且不是四开而是每天对开两张,星期天对开一张。他没有再说什么了,但好像还是不大信服。“到北京去玩玩吧!”我们说。我相信,大陆和台湾人民互相接近、互相了解,祖国实现和平统一的历史潮流,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了的。

其次,在德国看到的中国人最多的就是开餐馆的了。每个大城市差不多都有中国餐馆开设在繁荣的商业区。当你看到“大上海饭店”“亚细亚酒家”“远东餐厅”之类的中文招牌时,当然会产生一种亲切的感情。特别是汉堡的“亚细亚酒家”,烹调精美,其对祖国来客之热情,实在是已经达到了“友谊第一,不惜不赚钱”的地步。在这些地方用饭,德国朋友对中国的烹调技术也是颇多溢美之词。像什么“德国人会住,法国人会穿,美国人会玩,中国人会吃”之类的说法,俨然中国的发达程度与消费水平已经进入世界先进行列了,真叫人哭笑不得!正像我们在中国也常见到来自德国的奔驰牌汽车和拜耳药片、日本的丰田汽车与精工手表行销全球一样,我们在德国的城市也能到处看到中国的菜肴,中国的烹调技术理应享受到这种“五大洲畅通无阻”的世界性声誉,对此,我们当之无愧。然而,伟大与历史悠久的祖国啊,难道你除了宫保鸡丁和糖醋鱼片以外,就拿不出更先进、更像样的技术成就吗?你当年拿出指南针、火药、印刷术时候的进取精神到哪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