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情慾孤独(4)(第2/2页)

然而,一个成熟的社会应该是鼓励特立独行,让每一种特立独行都能找到存在的价值,当群体对特立独行做最大的压抑时,人性便无法彰显了。我们贡献自己的劳动力给这个社会,同时也把生命价值的多元性牺牲了。

文化对情慾的压抑

我最常讲阮籍的四件事,除了登高长啸、穷途而哭以及在朋友妻子前睡着了,还有一件事,是母亲过世时,他不哭;按儒教传统,即使要用锥子刺自己都是要哭的,不哭是不孝,真的哭不出来,也得请

五子哭墓,但阮籍不哭,宾客弔丧时哭成一团,他无动於衷,等到宾客散尽,他突然吐血数升……这是他表现忧伤的方式,他认為母亲过世是我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哭给别人看?

但如果你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在群体文化中,婚礼丧礼都是表演,与真实的情感无关。

当中国传统儒教的群体文化碰到个体(individual)就產生了竹林七贤,他们是特立独行的个体,活得如此孤独,甚至让旁人觉得悲悯,而要问:「為什麼要这麼坚持呢?」

这个社会上的阮籍愈来愈少,就是因為这句话。我当老师的时候,也曾经对一个特立独行的学生说:「你干嘛这样子?别人都不会。」说完,我突然觉得好害怕。

回想我在大学时,也曾经特立独行,我的老师对我说过一样的话。我不知道这句出於善意和爱的话,对孤独者有什麼帮助?或者,反而是伤害了他们,让他们的孤独感无法出现。

近几年来,我常在做懺悔和检讨。在大学任教这麼久,自认為是一个好老师,却也曾经扮演过压迫孤独者的角色。有一次看到女学生為了参加舞会,清晨两点鐘在围墙铁丝网上迭了六床棉被,一翻而过;我告诉她们要处罚背诗、写书法,但不会报告教官。其实我心裡觉得她们很勇敢,但还是劝她们回去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虽然后来她们还是跳出来了)。更有趣的是,这个铁丝网曾经让校长在校务会议上得意地对我说,这是德国进口犹太人集中营专用的圆形铁

丝网,各面都可以防范——可是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你关都不关不住。

《牡丹亭》说的也是同样的故事,十六岁的杜丽娘怎麼关都关不住,所以她游园惊梦,她所惊的梦根本是个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