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圈里老街道(第2/2页)

沧海桑田转眼间。现在的普渡寺唯有大殿岿然傲立在巨大的基台上,居高临下,显得那么与众不同。朱漆大柱环绕的七间正殿调大脊,安吻兽,殿顶青灰色削割瓦绿琉璃剪边,前面的抱厦三间殿顶则是绿瓦黄剪边。这种罕见的规制只有摄政王才能享用。灰砖殿墙上宽大的支窗低低的窗台,下面镶嵌着六边形绿琉璃砖,这种典型的关外满族宫室风格在北京独此一处。这还不算稀奇,您抬头细瞧,大殿外檐下的飞椽竟是三层交织,比紫禁城太和殿还多出一层。据说,这是多尔衮为了彰显自己“皇父摄政王”的身份特意让工匠创造的“加重檐”。如果有机会走进殿里,还会发现抱厦东南角有个大石坑,坑口周围雕刻着波纹和神兽,而且有石阶通到坑底。至于这个坑是干什么用的谁也说不清。真不知道大殿里到底藏着多少尘封秘史。

据庙后头的老人们讲,大殿里有一条密道直通紫禁城,不过没有谁见到过洞口。备战备荒那年挖地道,人们在大殿西面的地上挖出了一条砖石砌成的巷道,镐头打在砖上溅出火星子,却怎么也打不透。有人说底下就是那条密道了。

当年,南池子北口路西的老槐树下有个小酒铺儿,在那里神侃的贩夫走卒们或许真的也曾阅尽千帆。他们会说起想当初革命党怎么差一点儿炸死了从东华门里出来的袁大头,那一声巨响怎么把酒铺儿的玻璃都震碎了。他们会吹大名鼎鼎的胡适之先生不过只是他的老街坊。戴眼镜、穿大褂儿的胡先生家住缎库,经常和他们在一个摊儿上吃早点,之后笑盈盈地打了招呼往北走着去箭杆胡同上班了。甚至他们有人知道他是去编一本叫《新青年》的杂志。现在,那个酒铺儿早已改头换面变成了小超市。当年的酒腻子们也早已经纷纷作古。

在南池子长大的一拨拨孩子或许比别处的人领略到更多的风云际会吧?因为,历史的大潮每每就在他们家门口涌动而过。新中国成立的时候,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去了不远处的天安门广场,聆听了隆隆的礼炮声。之后他们每年国庆节夜晚坐在家里就能看到礼花,艳丽夺目,璀璨缤纷,然后到院子里捡起一个个小降落伞。“文化大革命”十年动乱,街上天天是挤得水泄不通的红卫兵。周总理逝世的时候,站在南池子门洞底下抬眼望去,长安街上是没有尽头的白花海。不久,他们又纷纷给欢庆粉碎“四人帮”的游行队伍送去开水和干粮……

这条街道上每一片砖瓦上都铭刻着传奇,每一寸泥土里都浸润着历史。所谓历史,在这条街上并不是书上抽象的文字,只是身边那一个个擦肩而过的风云人物,生动得可以听得见他们的呼吸——街面儿上行走的人听到过,院子里熟睡的人听到过。老街坊们很少有人问过他们从哪儿来,又是向哪儿去,只是和他们分享了南池子里庄重的红,平静的灰,爽利的绿。

当夏日的骄阳透过红墙边上老槐树浓密遮天的枝叶缝隙洒落下来的时候,踏着深浅斑驳的光影穿行于古老的南池子,让人身上那么凉快,感觉是那么舒坦,仿佛置身于一种久违的倜然之美里。而这份脱俗就在喧嚣的隔壁。经过21世纪初的一次大规模改造,南池子里那些记忆着传奇的老胡同和旧院子已经所剩无几了。而那些花里胡哨的仿古建筑可真不敢说有什么韵味儿,而且是漏洞百出。当初的老住户大多外迁,唯有偶尔回来感受一下这一街陪着自己上学,伴随自己长大,亲切得不能再亲切的树荫了。

也许他们还会登上普渡寺那高高的基台抬眼西望,看看那片熟悉的灿烂金光,看看那璀璨鎏金的角楼宝顶。那是他们打小儿相伴的紫禁城。城下,曾经有片灰色的瓦顶,那曾经是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