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着眼睛听戏(第2/2页)
没过几年,腐败的大清亡了。靠俸禄过活的旗人变成了贫民,可他们也不乐意就这么擎等着饿死。当初潜心钻研过的戏派上了用场,于是有的下海卖艺,幸运的还能给新兴的权贵们说戏。其实很多的新兴权贵是从骨子里向往着旧贵族的优雅文化和与之般配的诸般享乐的。可怜那最没本事的旗人,也就只好终日哼哼着“半截寒窑度春秋”,带着身段和大杂院里的穷街坊一起摆小摊儿、捡煤核儿了。不过这么一来,客观上倒让本来有些阳春白雪的京戏一下子融在泥土里,迅速在下层市民中得以普及。
到了民国,北京城里几乎是个人就能唱上几句皮黄。加之各大戏班将近百年的积累,先后涌现出了包括杨小楼、余叔岩、梅兰芳、马连良等等一大批优秀艺人,使京戏进入了空前繁盛的时期。据说那个时候的外国人对于北京的三大向往就是游长城、逛故宫和看梅兰芳。
外国人未必会听,但他们会看。梅老板的戏真美。看他的戏就像专注地凝视一朵正在绽放的花儿,眼见一层层花瓣儿的展开,释放出精细到极致的美。这样的美来自于梅先生深厚的昆曲底子。昆曲不是戏,是与楚辞、汉赋、唐诗、宋词一脉相承的典雅的诗。那精湛、优雅的词曲间浸润着儒学的魂。世上之美,美不过花;花,美不过女人;女人,美不过昆曲。有昆曲为基础的梅兰芳的戏真格是比女人还要美。在外国人眼里,端庄典雅、美轮美奂的梅派京戏就代表着中国的艺术。
当然,在北京的戏迷心里,对于京戏之美的领悟可要比老外丰富得多。那是雅俗共赏之美,那是形神合一之美,那是中国戏曲无上之美。程砚秋的委婉深幽,尚小云的刚劲俏丽,荀慧生的妩媚娇昵,以及马连良那从容洒脱的身段、流畅华美的唱腔无不让戏迷们酣畅淋漓。甚至有人感慨道:看过梅兰芳的《霸王别姬》,听过马连良的《借东风》,这辈子就算没白活。而虞姬舞剑时所伴奏的那段京胡曲牌“夜深沉”,更是中国音乐的不朽经典。
上世纪50年代以后,京戏改名叫了京剧。原来由名角儿挑班的戏班变成了导演负责制的剧团。台上简单的一桌二椅变成了复杂的布景,名角儿的表演却不能像从前那么松弛和随性,即兴发挥更是不成。又经历了多少次与西洋戏剧和音乐的碰撞和被政治运动所左右,今天的京剧已然不是当初的京戏。
现如今,人们可选择的娱乐方式层出不穷。而类似于当初抬举起京剧的那些个有闲钱、有闲工夫、有些文化,又倾心于传统艺术的人已然寥寥无几。京剧昔日的繁华也只能是“旧梦苍茫云海际,不觉当年似”了。
幸运的是,北京人的气韵里还残存着京戏的腔调。尽管京城的城墙早就不在了,但在公园湖边的早晨偶尔还能听见有人“咿咿呀呀”地吊嗓子,还能摇曳着几段细丝一般的京胡和明快的锣鼓点儿,还能听见有位老人用饱经沧桑的声音在高唱着:“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