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4/100页)

此外,我还能指望自己怎么样呢?我的感觉敏感地可怕,我的意识如此地深刻……我的敏锐思想将我毁灭,一种不同寻常的做梦能力使我快乐……一种不复存在的意志和将婴儿放进摇篮的冥想……是的,钩织……

13.梦境

我境况凄惨,渐渐地,丝毫不受那些我有份参与写出之言的影响,也就是我那偶尔写成的沉思之书。我那毫无价值的自我生活在每一种表达方式的底部,如同位于玻璃底部的那牢不可破的居所,只有水可供饮用。我进行文学创作,仿佛是在记账——小心翼翼且满不在乎。比起布满星辰的巨大夜空和那神秘莫测的诸多灵魂,夜晚的巨大深渊和混沌虚无合乎情理——相比这一切,我所记下的账目和我在这篇文章里写下的内容在述说,我的灵魂只能在道拉多雷斯大街里游荡,在浩瀚无际的宇宙面前,我只一粒微尘,渺小又可悲。

所有这一切乃是梦境,乃是千变万化的幻境,记账的梦境抑或精心写成散文的梦境则无关紧要。梦到了公主比梦到了通往办公室的前门作用更大吗?我们所知都是我们的印象,皆乃外在印象,在那一出情景剧中,我们是有自知之明的演员,同时也是我们自己的旁观者,我们自己的神明,而这一切都得到了市政厅某个部门的允许。

14.成为自己

我们或许明白,我们将工作继续拖延下去是件糟糕的事情。然而,更糟的是,我们永远也不去做。完成了的工作,至少它被完成了。尽管做得不好,但至少做了,就像将可怜的种子种进隔壁那个跛子的孤独花盆里。种子是她的幸福,有时甚至也是我的幸福。我所写下的东西,尽管写得很糟糕,但它带给灵魂以伤痛或忧伤,使我们暂时从更糟的东西中分出心来。这对我来说就已足够,或者说,尽管不够,但它起到一些作用,这就是生活的全部。

一种比预期更沉闷的沉闷;一种很快就感觉到的遗憾,我今天就已经感觉到明天将感觉到的遗憾——一种无边的混乱,没有意义,没有真理,无边的混乱……

……我蜷缩在火车站的长凳上,沮丧地裹着披风,满怀鄙夷地打着瞌睡……

梦中的世界是我的知识和生活的总和……

对现状的关心并不是一种对我的极大的或持久的关心。我渴望时光能够为我驻留,我想毫无保留地成为我自己。

15.裂变

我一寸一寸地征服了与生俱来的精神领域。我一点一点地开垦着将我困住的沼泽。我无穷无尽地裂变自己,但我不得不用镊子把我从自我中夹出来。

16.往返途中

我在卡斯凯斯和里斯本之间的路上做着白日梦。我去卡斯凯斯替我的老板维斯奎兹先生为他名下地处埃斯托里尔的房产付税。我对这次来回各花一个小时的旅途满怀欣喜,期待见到那条总在改变面貌的宽阔河流及其流入大西洋的入海口。但实际上我去往卡斯凯斯的途中沉溺于抽象观照,对于眼前那些我一直神往的河上风景并未认真欣赏。而回来的路上我又沉溺于理清这些感觉。我无法描述出旅途中最微不足道的细节以及那些沿途所见最微不足道的小片断。我所写下的这些页面便是我自相矛盾和自我遗忘的产物。我不知道这一切的对立面是否会更好会更糟糕,我也不知道它的对立面会是什么。

火车缓缓地进站了,我们到达索迪拉车站,我回到里斯本,但那不是我的终点。

17.自省

或许终于是时候做出这种努力了:好好回顾一下我的生活。我看见自己身处一片广袤的沙漠中间。我绘声绘色地告诉自己,昨天我是什么,我想向自己解释,我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18.梦想与现实

带着心灵中仅有的一种微笑,我消极地思忖着自己明显受到限制的生活,我被限制在道拉多雷斯大街的这间办公室里,被这些人群包围。我的收入只够吃喝,有安身之处,也有足够的闲暇来做梦、写作和睡觉——我还能对上帝和命运奢求什么呢?

我有伟大的抱负和无尽的梦想,而那个送货员和针线女工同样也有,因为每个人都有梦想。是我们实现梦想的能力或梦想被实现的命运将我们区分开来。

在梦里,我和送货员以及针线女工并无区别。唯一能将我们区分开来的,就是我知道如何去写作。是的,写作是一种行为,是我的个人情况,将我和他们区分开来。但在我心里,我和他们一样。

我发现,在南海有一些岛屿,有宏伟的世界主义激情,让人四海为家的巨大诱惑……

如果世界在我手里,我敢肯定我会把它换成一张返回道拉多雷斯大街的车票。或许我的命运就是永远当一名簿记员,而诗歌或文学只是一只落在我头上的蝴蝶,用它的美丽来衬托我的可笑。

我会想念莫雷拉,但那怎么能和晋升相比呢?

我知道,如果某一天我成为维斯奎兹公司的主管簿记员,那将是我的人生最伟大的日子之一。我预先体会到苦涩和嘲讽,凭着确定无疑的智力优势明白了这一点。

19.海滩漫步

在海边的小湾里,在海滩前面的树林和草丛之间,变幻无常的欲火从饱含不确定性的虚无深渊里袅袅升起。选择麦子和选择很多其他东西并无区别,道路沿着柏树丛向前延伸开来。

文字的魔力在于,无论单独使用,或在发音的基础上连起来使用,即使这些词汇集在一起,都有它内在的余韵和各不相同的含义,某些措辞的内涵混入其他措辞的光辉,残余的毒性,树林的希望,以及我玩耍的童年时代那农庄池塘的绝对宁静……此外,在荒谬的厚颜无耻这座高大围墙里,在那一列列的树丛里,在凋零的惊恐慌乱里,除我之外会有人听到悲伤的嘴唇里发出的忏悔,匆匆忙忙的同伴是无法听到的。即使骑士们从那条墙头上看得见的大路上返回来,“末日灵魂的城堡”也永远无法重现和平了。那里那些看不见的庭园里曾闪现着刀光剑影。那条大路的这一边,没有人能再记起他们的名字,只有那夜间摩尔人鬼魂的幽幽哭泣,为那失去生命、死于异象的孩子。

草地的低洼处,传来最后几个迷途者的脚步声,声音如此之轻微,仿佛来自未来的遥远记忆。他们拖曳步伐的脚步在无边无际的草地上空洞万分。回来的只有老人,年轻人永远不会回来了。锣鼓在路边隆隆作响,号角毫无用处地垂在筋疲力尽的手臂上,似乎要落下来的样子,仿佛他们还有力气将它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