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选集(第4/20页)

第二阶段,就是为你自己的乐趣而建构小说。如前所述,你只有在梦完全精神化时才能做这种尝试。否则,建构小说的动态过程将阻碍精神化快乐的顺利进行。

第三阶段:我们完成对想象力的培养后,就可以将梦塑造成任何我们希望的样子。

此时,我们不再感到精神疲劳。人格已彻底分解。我们化作有灵魂的灰烬,但没有形状——甚至连水都不如,而水的形状取决于盛水的容器的形状。

彻底达到这一步后,完整而自发产生的戏剧在我们面前逐渐呈现。我们再也没有精力去写作,但这无关紧要。我们可以间接地创作,可以想象我们身上有个诗人用一种方式写诗,而其他诗人则会用不同的方式。我将这种技巧锤炼到炉火纯青的程度,能够用不计其数的方式去写作,每一种都独具匠心。

做梦的最高阶段就是,创造出一幅有各种人物的画面,画里的人物和我们同时存在,我们与这些灵魂相互联系,互相影响。这在极大程度上将我们的人格解体,将我们的精神化作灰烬。我承认,在整个人生中,我们很难不感觉到一种倦怠。这是多么大的胜利!

这只是一种终极禁欲主义。这是一种没有信仰,没有上帝的禁欲主义。我就是上帝。

瀑布

孩子们知道洋娃娃不是真的,但待它们如真人一般,如果洋娃娃破了,他们甚至会到为之哭泣的地步。孩子们的方式是一种非实现的做法。在这种容易哄骗的年龄,当生活中没有性的存在,现实被游戏替代,真实的东西被不真实的东西替代,这是何等幸福的事情!

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永远当一个孩子,对大人给事物标上的价值和他们彼此建立的各自关系一无所知,该有多好!我小时候常常将我的小锡兵头朝下倒着放。有什么令人信服的逻辑论证可以向我证明,真正的士兵不能头朝下向前走呢?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金子并不比玻璃值钱多少。金子的价值真的更大吗?一个孩子会朦胧地感觉到,大人的手势中表现出来的愤怒、热情和恐惧是荒谬的。难道我们的恐惧、憎恨和爱情真的有用和不荒谬吗?孩子们的直觉有着神性的荒谬!我们常常给事物的真实图景蒙上惯例的外衣,不论它在我们眼前有多么暴露,我们总是把自己的思想搅成一片模糊,不论我们是多么地直接地凝视着它们!

难道上帝不是一个大孩子吗?难道整个世界不像一个游戏,一个淘气包的恶作剧吗?如此地不真实,如此地……

我笑着说出这个想法以供考虑,眼下,我从远处审视这个观点,发现它是多么地可怕。(谁又能说它不是真的?)它跌落在地,落在我的脚下,将我的秘密摔成碎片和无数骇人的粉末……

我醒来是为了确定我的存在……

越过蜂房,在庭院的乏味尽头,和着小瀑布迷人的潺潺水声,一种无边无际的巨大单调在汩汩作响。

无名战士墓

没有遗孀或遗孤将银币放在他的嘴里向冥界渡神付船费。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用什么样的眼神渡过冥河,看到自己的脸——永远不让我们看见——九次倒映在冥界的水里。他的影子现在在阴暗的河岸上游荡,影子的名字对我们来说只是另一个影子。

他为国牺牲,不知如何,不知为何。他的牺牲有默默无名的荣耀。他全心全意奉献自己的生命:出于本能,而非职责;因为他热爱他的国家,不是因为有爱国的意识。他像儿子保卫母亲一样保卫自己的国家,母子关系是亲生的,而非逻辑的。出于对原始秘密的忠实,他没有过多考虑或希望自己的死亡,只是本能地接受,一如他接受自己的生命。他现在栖息的影子,与塞莫皮莱山口的影子是同胞兄弟,血肉之躯忠于他们出生时立下的誓言。

他为国牺牲,如同太阳每日升起。他天生就是死神想要他成为的样子。

他并非因为什么狂热的信仰而倒下,也非在某些为伟大事业的残忍的斗争中被杀害。他未受信仰和人道主义的污染,他并非为维护某个政治理念,或人类的未来,抑或一个新的宗教而死去。他不相信老实的穆罕默德和基督的门徒的死后世界,他直视死亡的降临,不期望还有生命;他目睹生命离开自己,不奢望有更好的生命。

他像风,像日子一样自然地死去,带着让他与众不同的灵魂。他钻入阴影,一如人来到门前,径直走进去那样。他为国牺牲,这是我们唯一知道并了解的事情。当他尘世的生命之火熄灭之时,他的眼睛深处反射的,既非伊斯兰教徒和基督教徒的天堂,亦非佛教徒超脱的放下。

若我们不知他是谁,他也不知自己是谁。他履行职责,却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他被让玫瑰花开,枯叶美丽的力量所引导。生没有更高的目标,死也没有更好的回报。

现在,他得到众神的许可,去参观无光的世界。他经过科赛特斯河的悲痛和弗列格桑的火焰,夜晚听到缓慢的冥河水流的怒吼。

他像杀死他的本能一样无名。他没想过会为国捐躯,但却这样做了;他没想过履行职责,却也履行了。既然他的灵魂没有名字,我们也就不要询问他肉身的名字。他是葡萄牙人,但却不是这个或那个葡萄牙人,他是普遍的大众的葡萄牙人。

他的位置不在葡萄牙的创造者旁边,他们处于不同的境界,有不同的意识。他在我们崇拜的人之列,他们英勇无畏地拓展了航海线,带给我们好多本来占有不了的土地。

不要用雕像或石头纪念这个代表我们每个人的灵魂。既然他是整个民族,他坟墓应该是整片国土。我们应该将他埋在他自己的记忆中,用他的榜样事例做墓碑。

差别宣言

城市及国家的那些东西无法驾驭我们。那些阁僚和他们的侍臣不知羞耻地耽误国事,这也没关系。这一切为身外之事,就像雨天的泥浆。我们和它们毫无关系,然而,它们和我们却密切相关。

我们同样对世界各地的战争和危机这样的大动乱无动于衷。只要它们不降临到我们头上,我们就不去关心它们降临到谁头上。这种态度看似建立在对他人的极度轻蔑上,而它实际上不过是建立在对自己持怀疑态度的基础上。

我们并不仁慈,也不慷慨。不是说我们与此相反,而是因为,我们既算不上仁慈,也算不上不仁慈。仁慈是一种微妙形式,只有原始灵魂才具有仁慈。它作为一种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现象吸引我们,别人有别人的思维方式。我们翘首旁观,既不赞成也不反对。我们的天命就是成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