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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回复:
有件事和你说,十二点半见。雷
我们对午餐会面已经很习惯了,他连在哪里会面也没指明。
我到的时候,他不在,所以我翻了翻放在我隔壁椅子上的报纸。奇怪的是,我渐渐喜欢上这个破败的地方,虽然有些员工外表让人倒胃口,但都很讨人喜欢且友善,现在他们不止一个对我说“老样子吧”,没等我开口点餐,就将咖啡及芝士司康端来给我。我知道,这样很虚荣肤浅,可是这让我觉得自己像是美式情景喜剧里的人,身为“常客”而且有“老样子”。下一步原本应该是毫不费力的机智抬杠,可是遗憾的是,我们和那种境界还有许多距离。其中一个员工麦奇端了杯水过来。
“你的要现在先上,还是要等雷蒙来?”他说。
我和麦奇说,雷蒙马上就到,而麦奇擦起我旁边的桌子。
“状况都好吗?”他问。
我说:“还好,感觉夏天没剩几天了。”我散步到咖啡馆时,就在想这件事,感觉柔和的光线照在脸上,绿意之间可以瞥见几片红色及金色的树叶。麦奇点点头。
“我在这里做到月底。”他说。
“噢!”我说,“真可惜。”麦奇为人善良温柔,端咖啡来的时候总是主动附上松露巧克力,我们没开口要,但他也没要我们多付钱。
“你已经在其他地方找到新工作了吗?”我说。
“没有。”他说,靠坐在我身旁的椅子前缘,“海柔的状况又恶化了。”我知道海柔是他女友,他们和他们的比熊犬、宝宝洛伊丝就住附近。
“好遗憾,麦奇。”我说。他点点头。
“他们以为上次就全清掉了,可是又复发了,扩散到了淋巴结和肝。我只是想,你知道的……”
“在海柔有生之年,你想好好陪伴她与洛伊丝,而不是端芝士司康给陌生女人吃。”我说。他满意地笑了出来。
“没错。”他说。我先做好心理准备,然后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我正要说点什么,却想不出怎么说才对,于是只是保持沉默看着他,希望他能凭直觉明白我的意思——明白我觉得非常遗憾,他这么在乎海柔及洛伊丝,也愿意照料她们,我很佩服。而我也许比大多数人都更能体会失落、知道情况可以有多煎熬而且会持续如此。不管你有多爱某个人,总是不够,单靠爱也无法守护他们的安全……
“谢谢,艾莉诺。”他柔声说。他竟然向我道谢!
雷蒙回来了,将自己抛入座位中。
“老兄,还好吗?海柔状况怎样?”
“还好,雷蒙,还好。我拿菜单给你。”
他离开之后,我凑过去。“你已经知道海柔的事了吗?”我说。
他点点头:“烂死了,她还不到三十,小洛伊丝也还不到两岁。”
他摇摇头。我们两人都没说话——说实在的,实在无言以对。我们点完菜以后,雷蒙清清喉咙:“我有事要跟你说,艾莉诺。有更多坏消息——抱歉。”
我往后靠向椅子,举目望向天花板,做好心理准备。
“说吧。”我说。人生很少有什么事情,是我无法想象或无法鼓起勇气面对的。没什么事会比我经历过的更糟——这话听来夸大,不过是事实的直白陈述。我想,就某个奇怪的角度来说,其实这倒成了一种力量的来源。
“是塞米。”他说。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
“他周末过世了,艾莉诺,是心脏病发作,至少很快就过去了。”我点点头。说是意外,倒也不意外。
“发生什么事了?”我说。雷蒙一面吃了起来,一面和我说细节,有时嘴里含着食物,有时没有。我不确定要怎样才能阻止这男人进食,也许要靠埃博拉病毒。
“他那时候在劳拉家,只是在看电视,毫无预警,什么都没有。”他说。
“她那时候在家吗?”我问。求求你上帝,请你放过她。让她不用在事后试着活下去,不用试着处理那种罪恶感、痛苦及恐惧……我不希望别人有同样的经历。如果可以,我很乐意帮她扛起这样的重担。我确定,即使在我自己原本的重担上头再多添一份负担,我也几乎不会感觉得到。
“她在楼上准备出门,下楼来就发现他在沙发那样,整个吓坏了。”他说。
所以那不是她的错,即使她尝试了,她也救不了他。这样不错了——嗯,就死法来说已经算不错了。我进一步细思这些事情。
“他过世的时候是单独一人,”我好奇地说,“警察有没有怀疑案情不单纯?”
他被羊奶芝士汉堡呛到了,我不得不递水杯给他。
“见鬼了,艾莉诺!”他说。
“抱歉。”我说,“只是突然想到。”
“哎,脑袋里冒出来的念头有时最好别直接说出口吧。”他静静地说,没看着我。
我觉得好难过,我为塞米及他家人觉得好难过,无意间惹恼雷蒙,也让我很难过。我替那个服务生和他女友、他们可怜的小宝宝难过。这些死亡、这些苦难,发生在好人身上,这些没做坏事却活受罪的好人,而且没人阻止得了……泪水涌上,我越是想抗拒,泪水就越多。哽在喉咙里的东西在焚烧,就像火一样燃烧,不,拜托,不要是火……
雷蒙绕过来,坐在我身边的座位上,手臂揽着我的肩,他用柔软低沉的声音说:“啊,拜托,艾莉诺,别哭。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凶你的,真的不是……拜托,艾莉诺……”
真奇怪,有人用手臂揽住我的肩,将我搂近——竟然出乎意料地让我觉得好过了一点,为什么?这是哺乳类专属的体验吗?基于人类接触的需求吗?他温暖而厚实,我能闻到他的体香剂,还有他平常用的洗衣粉的味道,在这两种气味之上则是一层淡淡的烟味。那是雷蒙的味道,我贴近他。
最后,我终于成功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令人难堪的泪水退去。我吸吸鼻子,他回到桌子另一边,在夹克口袋里翻找,将一包面纸递给我。我对他微笑,抽出一张,擤了擤鼻子。我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很不淑女的叭叭声,可是我又能怎么办?
“抱歉。”我说。
他给我一抹虚弱的笑容。“我知道,”他说,“很难接受,对吧?”
我花了片刻消化他和我说的一切。
“劳拉还好吗?基斯和加里呢?”
“想也知道,他们都难过得要命。”
“我要去参加葬礼。”我果断地说。
“我也是。”他说,大声吸可乐,“他是个有意思的老家伙,对吧?”
我漾起笑容,把喉咙堵堵的感觉咽下去。“他人蛮好的。”我说,“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即使在他失去意识、躺在人行道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