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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摇晃晃走到厨房,带着一大包花生回来。
他说:“靠,忘了拿碗。”他拿着一只容器回来,试图把花生整个倒进去,可是没对准,倒得整个矮桌都是。我笑了起来——就像饰演老瑞与哈迪的史丹和奥利——我们都在笑。他把电视关掉,透过另一个神秘的遥控装置,开始播放音乐。我听不出是什么,但很悦耳,轻柔而不费心神,他用力嚼着一把花生。
“艾莉诺,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他说,花生碎屑频频掉出嘴。
“当然可以。”我说,希望他可以先咽下去再开口。
他仔细端详我。“你的脸怎么了?你不——”他迅速往前一探,搭住我盖着毯子的手臂,“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不用告诉我,我这样就像是爱管闲事的混账!”
我对他微笑,灌下一大口酒。
“我不介意告诉你,雷蒙。”我说,诧异地发现这是真心话——既然他问起,我真的想告诉他。他不是出于好色或无聊的好奇才问的——他是真心有兴趣,我看得出来,一般来说是可以分辨的。
“火灾的关系。”我说,“当时我十岁,房子失火。”
“天啊!”他说,“一定很可怕。”一阵长长的停顿,我几乎可以看到种种问题逐渐成形的模样,仿佛字母从他脑袋里涌出来,在空中组成了文字。
“电线走火,还是油锅起火?”
“蓄意放火。”我说,不愿多做说明。
“要命,艾莉诺!”他说,“纵火?”
我啜饮更多柔滑的酒,什么也没说。
“后来怎么了?”他说。
我告诉他:“我之前提过,我从来不知道我父亲是谁。火灾过后,我受到托管,被安置到寄养家庭、育幼院,再回到寄养家庭——我想,大约一年半就搬一次。十七岁的时候申请到大学——委员会安排我住进一间公寓,我现在还住在那里。”
他看起来好悲伤,我也跟着悲伤起来。
“雷蒙,”我说,“这种经历没那么不寻常啦,很多人在更具挑战性的际遇下长大,这只是现实的人生。”
“不过,这样还是不对的。”他说。
“我一直有床可睡、有东西可吃、有衣鞋可穿,身边总是有个成人监督我。很不幸的,世界上有好几百万个孩子连这些都没有,这样想的话,我已经很幸运了。”
他一副快哭的样子,这一定是酒的关系。大家都说,酒确实会让人过度情绪化。我可以感觉到,有个未出口的问题像个幽魂似的,悬浮在我俩之间。我暗想,别问、别问。我用尽全力祈愿着,在毯子底下叉指比出祈祷手势。
“你妈妈呢,艾莉诺?她怎么了?”
我用最快速度咽下剩余的酒:“雷蒙,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不要讨论妈妈。”
他一脸惊讶,然后微微失望——这个反应我很熟悉,他没追问下去,这点倒是要称赞他一下。
“看你,艾莉诺。你随时都可以找我谈,知道吗?”
我点点头,我诧异地发现,我确实知道。
“我是说真的,艾莉诺。”他说,酒让他比平时更热心,“我们现在是哥儿们了,对吧?”
“对。”我笑盈盈地说。我第一个哥儿们!没错,虽然他只是个修理电脑的家伙,有一堆令人遗憾的社交习惯,但我有哥儿们了!我花了好久好久的时间才找到一个,我很清楚,我这个年纪的人通常至少有一个朋友。我并未试图闪避,可是也不曾积极寻求,因为要认识志同道合的人就是很难。火灾过后,我从没找到能填满我内心空缺的人,我没的抱怨,毕竟这完全是我自己的错。总之,我童年期间迁居得那么频繁,经历那么多寄养家庭、那么多新学校,即使我想要,也很难和他人保持联系。大学时,我爱上了古典文学,快乐地全心投入课业。为了争取顶尖成绩跟老师的慷慨称赞,错过学生活动中心的几个夜间活动,这种交换感觉蛮公平的。当然了,也有几年时间和迪克兰交往,他不喜欢我丢下他去社交,或者该说他不喜欢我带着他去社交。
毕业之后,我直接到鲍伯的公司上班,那里才没什么志同道合的人呢。一旦习惯独来独往后,一切就变得稀松平常,我就是这样。
现在,雷蒙为什么想当我朋友?或许他也觉得寂寞,也许他为我难过,也许——虽说难以置信,但有可能是因为他觉得我还蛮讨人喜欢的,谁晓得?我转向他,想问问为什么,也想告诉他,终于有了朋友这件事让我很开心。可是他的脑袋已经垂在胸前,嘴巴微张。不过,他很快就又活了过来。
“我没睡着啦。”他说,“只是……闭目养神一下啦,今天真够受的。”
“是啊。”我说,这是真心话。我套上小猫跟鞋,问他是否能帮我叫辆出租车,我惊恐地发现已经快九点了。我在窗帘之间焦虑地张望,现在天都黑了。不过,搭出租车应该很安全,警方都检查过司机的背景了,不是吗?
雷蒙陪我走到房子前,为我打开车门。
“回家一路平安,艾莉诺。”他说,“周末愉快,星期一见喽。”
“星期一见,雷蒙。”我说,挥着手,直到出租车绕过转角透过车窗再也看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