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预选 我想要你(第3/8页)
这时,传来噼啪噼啪的声音。
尘停下脚步,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富樫先生正在剪树枝,用那把锋利的花剪。他敏捷地剪掉细柱柳的枝叶,抱在手臂里。
动作要快,要让它们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亡。
仿佛听到富樫先生在这样说。
永远就是一瞬,一瞬就是永远。
尘猛地睁开眼睛。
热烈的掌声。
不知何时,女孩的演奏已经结束了。她在舞台上深深地鞠躬。欢呼和掌声更大了。
身后传来沉重的大门打开的声音,尘慌忙站起来。
他被拥出大门的人群拥挤着,走到大厅外面。
去外面,去外面。
尘若有所思,慢慢走近大厅外面与天空相接的大玻璃窗。
玻璃窗那边,有刺骨的冷空气溜进来。
外面一直下着冷冷的雨。雨伞一个接一个撑开,人在走动。
已经是冬天了。
尘轻轻以手触摸玻璃。玻璃意外地冷冰冰,他赶紧反射性地缩回了手。
看着现实中的景色,他的心依然停留在刚才的草原上。两幅景色重合在一起,停留在他的视线里。
霍夫曼老师的背影眼看就要消失在远方的雾霭中。
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尘对着老师远去的背影追问。
曾经他和老师一起在野外弹过钢琴,但是那不一样。那不是解放音乐。虽然那时也很快乐,但老师所说的“带出去”,不是这么回事。
老师,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他曾经问老师。
老师微笑着回答他。
“有啊。虽说很少——只有过几次而已——屈指可数。”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指做着抓住什么的动作。
尘慢慢走起来。他想呼吸外面的空气。
自动门打开,一阵冷空气唰地吹进来。
冰冷潮湿的空气。
有冬天的味道。
尘开始轻快地走起来。
音乐厅在综合大楼里面,可以走到车站附近而不淋到雨。前面没有屋檐的部分,雨淋湿了石板地。
尘抬头望天。
没有风,只有雨静静降下。
远处,有低沉的雷鸣。
冬天的雷声。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深处冒泡。
看不见闪电。
天空是灰色的,涂抹着不分浓淡的均匀的灰色。
在一片灰色中,雨画着黑线降下来。
站在屋檐底下,也不时有雨吹进来,濡湿了尘的脸颊。
去外面。
被冷冷的空气包围,尘感觉到一种被紧闭起来的闭塞感,就像早上起床时感觉到的那种坐立不安的焦躁。
应该去哪里呢?要把音乐带到哪里呢?
他拉了拉帽子,迈步走起来。
通往车站的长长地道。
荧光灯的灯光中,收起雨伞的人们在默默走动。
尘汇入人群之中。
出去吧,去宽广的地方,我想出去。
空气潮湿的地道让人呼吸困难。
不是这里。
尘加快了脚步。
他几乎跑起来,跑出了地道。
眼前是空荡荡的车站广场。
尘屏住呼吸,站在原地。
雄伟的车站高楼耸立,但天空更为广大。
灰色的天空漠然地延展着。到处都没有光。
雨悄悄地叩打着他的帽子。整个世界只有沙沙的雨声。车辆的喇叭声、揽客的喧哗声中,雨声显得如此安静。
今天没有蜜蜂飞舞。
听不到令人怀念的羽翅声。
老师在哪里呢?尘想着。
舞台监督田久保看见少年如同幽灵一般呆呆站在舞台侧翼,吃了一惊。
舞台上,风间尘前面的参赛者正在演奏。
“怎么了,风间君?”
田久保尽量保持平静,跟他打招呼,少年毫无反应。
通常,下一位演奏者都会在可以练习的休息室等候,等前一位参赛者退场以后就来叫他上场。
有人会马上上场,有人在上场的前一刻还在练习,风间尘则几乎完全没有练手指头,他说他想尽量多听其他参赛者的演奏,总是直到表演前一刻才出现,田久保已经习惯了。
不知是哪个心大的工作人员领他进来的,很明显风间尘的样子有点奇怪。
田久保在跟他说话,他却明显眼睛不对焦。
头发还是跟往常一样乱糟糟,似乎从头到衬衫都被雨淋湿了。
“谁能拿条毛巾来?”
田久保走到稍远处的工作人员身边,低声嘱咐。
马上有人递来了毛巾,他把毛巾递给少年,说:“用这个擦吧。”少年仍然处于恍惚之中。
没办法,他拉住少年的手腕,把他带到舞台侧翼的角落,帮他擦干头发。
柔软的头发沙沙的手感,忽然让他想起自己的儿子年幼时的情景。
啊,多久没有这样擦过孩子的头了。
一种酸酸甜甜、令人怀念的情绪充满了他的心胸。
“风间君,有问题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轻声问道,忽然少年好像恍然惊醒,睁大了眼睛,看着四周。
田久保将食指竖在嘴唇上,低声说:“嘘——”
“这里是舞台侧翼。”
“该我了?”
风间尘似乎一脸惊讶。
“不,还没到。你前面的选手演奏还没到一半。”
“是嘛。”
他一瞬间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只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他好像总算回到了现实世界,眼睛里又有了颜色。
“坐下。”
田久保指着一个小凳子,少年顺从地坐下。头上裹着毛巾,又陷入了沉思。
虽说回到了现实世界,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新的东西,以前从未见过。
他全神贯注,甚至令人害怕。
幸运的是,他不是身体不舒服,也没有陷入恐慌。
田久保总算放下了心。怎能把这样的他领到舞台侧翼?回头必须去跟工作人员确认情况。
后来的近半个小时,尘一动不动,一直在沉思着什么。周围的情况似乎完全都没有进他的眼睛,正在演出的参赛者的演奏他似乎也听不到。
这孩子,真是每次都让人吃惊。
田久保在旁边将余光瞥向少年,同时关注着舞台上的情况。
最后一曲结束了。
田久保拉开大门,只听见快要震破玻璃的掌声和欢呼声,他微笑着迎接一脸兴奋归来的俄罗斯青年。
啊,这一瞬间,看到这张脸的开心,是什么都无法取代的。
欢呼声还没有停止。
台下叫着安可。青年脸上浮现出害羞的笑容,再次走上舞台。
又上去了。
田久保的目光投向风间尘,又吃了一惊。
他一直盯着地板上的一点,一动不动。
欢呼声、掌声,他都没有听见。
一边对归来的参赛者表示祝贺,田久保一边留意着坐在舞台侧翼的黑暗中的少年。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