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迪在天堂里遇见的第四个人(第3/5页)

“你也这样过来的吗?”他终于说道。“你见过五个人?”

她点点头。

“五个不同的人,”他说。

她又点点头。

“他们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你感觉不同了吗?”

她笑了笑。“完全不同了。”她摸摸他的下颏。“然后,我开始等你。”

他端详着她的眼睛,她的微笑。他想知道,她的等待是否同他的一样。

“你知道多少……关于我?我是说,你知道多少……从……?”

他仍然觉得那个字难以出口。

“从你死了之后。”

她摘下草帽,把一绺光亮浓密的头发从前额上拂开。“嗯,我知道我们在一起时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她抿起嘴唇。

“现在,我知道它们为什么发生了……”

她将两手放在胸口上。

“我还知道……你诚心诚意地爱过我。”

她抓起他的一只手,他感到温暖得快要融化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她说。

爱迪沉思片刻。

“我也不知道,”他说。“有一个女孩,一个小女孩,她不巧走到了那部游乐车下面,她有危险……”

玛格丽特睁大了双眼。她看上去好年轻。爱迪没有想到,跟他的妻子讲他死的那天会这么难。

“他们现在有那种游乐车,你知道,那些新的游乐车,跟我们过去坐的完全不同了——现在每部时速都得一千英里。总之,有这么一种车,车厢从高处落下来,液压系统会把它停住,慢慢地放到地面,但是,电缆被割断了,车厢脱轨了,我仍然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车厢掉下来了,是我告诉他们把车厢放开的——我是说,我告诉了多米,就是现在跟我一起工作的那个孩子——不是他的错——但是,我告诉了他,然后,我想去制止他们,但是,他听不到我喊他,那个小女孩就坐在那里,我想够到她。我想把她救出来。我感到了她的两只小手,但是,我……”

他不言语了。她歪起脑袋,催促他继续说下去。他长长舒了口气。

“我到了这里以后还没讲过这么多话呢,”他说。

她点点头,笑了笑,一个温柔的笑,爱迪一见,两眼便湿润起来,一阵悲伤涌遍全身。忽然间,莫名其妙地,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的死,或者公园,或者他朝着他们大喊“退后!”的那一群人。他为什么要讲这个?他在干什么?他真的同她在一起吗?仿佛有一种埋藏在心底的悲伤浮起来揪痛人的心,他的灵魂倏然间遭到旧日情感的伏击,他的嘴唇开始颤动,他所失去的一切如同一股洪流将他卷入其中。他望着他的妻子,他死去了的妻子,他年轻的妻子,他销踪匿影的妻子,他惟一的妻子,他不想再寻寻觅觅。

“噢,上帝呀,玛格丽特,”他轻声说。“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我说不出口。我说不出口。我说不出口。”

他两手抱住脑袋,他到底还是说了,他说出了那句人人都说的话。

“我好想念你。”

今天是爱迪的生日

夏日的跑马场上,挤满了客人。女人们戴着太阳草帽,男人们抽着雪茄。爱迪和诺埃尔早早就下了班,来跑马场用爱迪的生日数字39玩“每日双重彩”。他们坐在板条折叠椅上,脚边到处是喝啤酒的纸杯,满地都是人们丢弃的马票。

早些时候,爱迪已经赢了第一场马。他把赢来的钱押了一半在第二场马上,又赢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赢了二百零九美元。输了两次小赌之后,他把剩下的钱第六次全部赌在一匹马上,他和诺埃尔兴高采烈地想,反正他们来的时候也几乎一无所有,空手回家又怎么样?

“想想看,如果你赢了的话,”诺埃尔说道,“你赚来的钱就都能给孩子了。”

铃声响起,赛马冲了出去。赛马在远处的直线跑道上挤成一团,马身上五颜六色的丝绸披挂随着赛马的奔腾跳跃晃成了一片。爱迪赌的是8号,一匹名叫泽西·芬弛的马,这马不赖,尤其在四对一的时候,但是,诺埃尔刚才提到的“孩子”——他和玛格丽特准备领养的孩子——让他感到一阵内疚。他们本来可以用这钱的。他为什么干这种事呀?

人群站起身来。赛马跑过来了。芬弛跑到了外围,抻长了身子驰骋起来。人群的欢呼声和雷霆般的马蹄声交错起伏。诺埃尔大叫大嚷。爱迪紧紧攥着他的马票。他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浑身生出鸡皮疙瘩。一匹马冲到了前头。

泽西·芬弛!

现在,爱迪赢了近八百美元了。

“我得挂电话回家,”他说。

“你会倒运的,”诺埃尔说。

“你在说什么?”

“你告诉别人,就会倒运。”

“神经病。”

“别挂。”

“我要挂电话给她。她会高兴的。”

“她不会高兴。”

他一瘸一拐地来到一个公用电话前,投进一个五分钱硬币。玛格丽特接起电话。爱迪将消息告诉了她。诺埃尔说对了,她很不高兴。她要求他回家。他告诉她别要求他干什么。

“我们就要有孩子了,”她嗔怪道。“你不能总是这样。”

爱迪放下电话,耳朵根嘣嘣直跳。他回到了正在栏杆处吃花生的诺埃尔身边。

“我猜着了吧,”诺埃尔说。

他们走到窗口,又选了一匹马。爱迪从口袋里掏出钱。他的心思有一半已经不想再赌了,另一半却想再翻倍地赢,这样,等他回到家的时候,他可以把钱往床上一扔,告诉他妻子,“拿着,买点你喜欢的东西,行了吧?”

诺埃尔望着他把钱推进窗口。他扬了扬眉毛。

“我知道,我知道,”爱迪说。

他不知道的是,玛格丽特因为没办法打电话找他,所以决定开车来跑马场。在他过生日的时候朝他嚷嚷,她感到很难过,她想向他道歉,她也不想让他再赌下去了。凭着她以往的经验,诺埃尔会坚持一直待到跑马场关门——诺埃尔就是那样。跑马场离她家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她抓起她的手袋,坐进他们的纳什兰布勒牌二手车,顺着海滨大道开去。她向右拐上了莱斯特街。太阳已经落山了,天空处于不断的变化中。大部分汽车迎面而来。她把车开到了莱斯特街的天桥下,这座天桥过去曾经是去跑马场的必经之路,客人们走上楼梯,跨过街道,再从楼梯上走下来;后来,跑马场付钱给市政府,建了一盏交通灯,这座天桥便基本上废弃不用了。

但是,就在这天晚上,天桥上并非空无一人。桥上有两个十七岁的少年,不想被人发现,几个小时之前,他们在一家酒铺偷了五盒香烟和三瓶“老哈珀”威士忌酒,被人赶了出来。这会儿,酒喝完了,香烟也抽了许多根,今夜他们闷得慌,就将空瓶子放在生锈的护栏外面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