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篇(第7/10页)

“您知道吗,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了,没有任何一位男士和我聊这些,这些……特别的话题。”玛丽坦率地说,“遇见您这么直率而真诚的人真是太荣幸了。您这样的人总是做好事,还给周围的人传递正能量,和您相处真让人愉快。我这么说也许有点儿冒昧,但是我真的觉得虽然我们刚刚相识,但感觉像是相交了多年一样。我必须承认,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庆幸自己打碎了您的太阳镜。”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这位迷人的法国女士又变回了那个睫毛弯弯、眼睛大大、纯真无比的瓷娃娃。

我吗?我是一个天天做好事儿,还传播正能量的正人君子?阿贾翻过来掉过去,怎么看自己也不像她说的这种人。他意识到这纯属偶然。有些时候,人们会根据自己的臆想把你塑造成另一个人,真、善、美,却不是真身。从开始这趟旅程到此刻,阿贾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在床底下待了几分钟后,见没人过来,阿贾放松了警惕,有点儿昏昏欲睡。黑暗、寂静、长途奔波,再加上平躺这种标准的睡眠姿势,困意终于战胜了理智,征服了他强壮的身体。他能假装自己从未经受过痛苦,但不能假装自己毫不疲惫。床底下是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在这儿,他奢侈地允许自己放松一会儿。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两小时之后了。有时候,我们睡了一小觉之后突然醒来,会忘了自己置身何地。阿贾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他以为自己瞎了。他被吓了一跳,头又一次撞到了木头床板上,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法国一家宜家卖场的一张床底下。这些法国人的床,或者说是瑞典人的床,实在是太矮了。

他想到了玛丽。几小时前,他们在浴室展区分别。分别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向她保证下次来法国的时候一定打电话给她,好让她带着他去参观埃菲尔铁塔,顺便见见他那些做房产经纪人的亲戚。

分别之前,她邀请他去巴黎最繁华的街区喝一杯,但是他拒绝了,她显得有些失望。其实,他也想和她一起度过这个夜晚,这个他在巴黎停留的唯一一个夜晚。但是这会打乱他的计划,影响他的任务。只不过是在印度和法国间的一个往返,但是他不会再来了。但至少现在,他有她的电话号码。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也许有一天……

阿贾冒险地探出头观察了一下四周:蓝色的亚麻油毡,满地的灰尘,各式各样的床腿,还好,没有人腿。

他悄无声息地从床底下钻出来,偷偷地看了一眼卖场的天花板,怕天花板上有监控摄像头。但是他没看到类似的东西。话又说回来,他也不知道监控摄像头长什么样。在他们村,摄像头算是稀罕物,没几个人见过。总之,宜家没想象中那么牛。没有埋伏在衣柜上的狙击手,没有摄像头,什么都没有。还是苏联人的安保意识比较强。

不再小心翼翼地警惕周围的动静,他开始在走廊里慢慢悠悠地闲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就像挽着玛丽的手,悠闲地在各式各样的家具中漫步,准备选一把扶手椅,或是一面镜子来装点他们在巴黎的爱巢。当然,窗子一定是朝向埃菲尔铁塔的,那位莫泊桑先生每天都要在那儿待上一会儿,尽管他并不喜欢这个铁怪物。阿贾想,玛丽这会儿一定一个人待在家里。真是有点儿可惜了。

他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去找那张写着玛丽电话的口香糖包装纸。他把这串数字看了无数遍,直到可以把它们倒背如流。每一个数字都柔情洋溢,每一个。把糖纸折起来,放进裤子口袋里。怕把它弄丢了,所以放得很深,紧贴着他的小兄弟。他珍视的东西一般都放在这儿。好了,不能再想这些了。任务,任务才是第一位的。

阿贾看了看周围,觉得自己置身于此是那么幸运。他此时的心情就像一个偷偷潜入一家大型玩具店的孩子那么兴奋。他只在自己的表兄弟瓦什阿斯特玛提克22(法语谐音意为:患了哮喘的牛)和斯兰格家里见过几件朴素的家具,而现在,在这一整夜的时间里,整个家具卖场都是他的。上千平方米的豪宅,无数的卧室、会客厅、厨房,还有浴室。他在脑子里迅速地计算了一下,发现一夜的时间远远不够他把这些床都睡一遍的。

肚子饿得咕咕响。

我们的魔术师饿极了,开始四处找吃的,最好能有一顿大餐。他一头冲进被各种椅子弄得像个迷宫似的会客厅展区,顺着指示牌走向餐厅。现在他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行走的人,而餐厅就是沙漠中的绿洲。

在一个大得离谱的灰色冰箱里,他找到了一块烟熏三文鱼、一大盒鲜奶油、一点儿芹菜、一点儿西红柿和一些生菜。他把这些一股脑儿地都倒在了一个大盘子里,又给自己倒了杯苏打水,连杯子带盘子都放在了一个塑料托盘上,然后端起盘子往回走。他走进了一间黑白色调的会客厅。客厅的墙上挂着镶嵌着玻璃框的大幅照片,照片上是米色或黄色的纽约建筑。几幅图片连在一起看,现代化大都市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根本不可能再找到一家这么豪华的酒店过夜,更何况这儿的住宿费只有100欧元,还是只印了一面的100欧元。

我们的印度先生把托盘放在了茶几上,脱掉了西装外套,拿掉了领带,在一张绿色沙发上坐了下来。对面,是一台塑料的电视机模型,想看什么节目全凭想象。他做了个开电视的动作,然后一边想象自己正在看宝莱坞最新出炉的大片,一边享用烟熏三文鱼。这种奇怪的闪着银光的橘红色小鱼非常美味,来法国之前,他没吃过这种鱼。而现在,在一天之内,他享用了两次。

由俭入奢易啊!

吃完饭,他站起身,在茶几旁边熘达了一圈,活动活动腿脚。这时,他发现沙发后面的书柜里有一本与众不同的书。

实际上就是一份报纸,应该是哪位顾客落在这儿的。报纸的旁边是一堆塑料做的书籍模型,和阿贾早晨在别的展厅里看到的那些一样。

因为不懂法语,他压根儿没对这份报纸产生多大兴趣。无意中瞥到报纸正面醒目的英文:Herald Tribune,才知道这是一份美国《先驱论坛报》。阿贾不禁想,这真是丰富多彩的夜晚。此时,他还不知道,这个夜晚对于他来说还会更加地丰富多彩。

阿贾做了个关电视的动作,然后开始读报。他坚定地认为不看电视的时候,必须把电视关掉。在他的家乡,每一度电都珍贵无比。他浏览了一下头条。法国总统叫Hollande(荷兰)23。天啊,太逗了!荷兰总统不会凑巧叫France(法兰西)吧?这些欧洲人真是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