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篇(第7/7页)
瓦里德一番话说完,对面的新室友并没有搭话。
草垫上的稻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嚼生菜叶。新来的这位应该是躺下了。很快,他就睡着了,因为瓦里德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像熊的鼾声似的。他觉得这位新室友可能是太累了,于是他没有再去打扰他。
几个小时过去了,到了开饭的时间,瓦里德的新室友醒了,开始吃饭。瓦里德能清晰地听到他咀嚼的声音和打饱嗝的声音,就像在对方的肚子里一样。借这个机会,瓦里德又开口了。
“如果刚才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请别见怪。我是个盲人,看不到你的表情。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会害怕,我不知道自己和谁共处一室。如果我们彼此认识的话,时间会过得快得多。总之,我说的……”
新室友仍然没有答话。
瓦里德的耳朵里仍然是对方吃东西的声音,还伴随着长筒靴涉水的声音。他感到有些奇怪,于是站起身,向前摸索着,直到摸到了新室友温热的皮肤。囚室里咀嚼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别乱摸,老不正经的。”瓦里德的新室友用僧伽罗语大叫,语气严肃毫不友善,“上一个敢这么对我的人早就被我杀了。”
瓦里德像摸到了火苗一样,第一时间把手收了回来。
“不是的,你别误会。我是个盲人,这样做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而已。因为从你进到这间屋子,一句话也没说。”
“你不用费事儿和我说话,”新室友打断了瓦里德的话,“我是个聋子。”
瓦里德一听这话,立刻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瓦里德的这位新室友叫塔尔古,有两米高,一身的肌肉,还挺着个将军肚。两撇黑色的胡子遮住了半张脸,像是在说:“这张嘴里不会吐出一个词。”所有给他诊断过的医生都说他的情况不太乐观,但是他自己努力地练习发音,打破了医生的铁口直断,所以他只是听不到(发音能练习,听力实在没有办法),说话没问题。
刚进到这间囚室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从今以后自己要朝夕相对的室友居然戴着一副太阳镜,他觉得奇怪极了。囚室里几乎不进阳光,似乎没有太阳镜的用武之地啊。
这副墨镜加上到处乱摸的手,在塔尔古看来,瓦里德百分之九十不是好人。这家伙肯定被关在这破地方好长时间了,太久没见过异性,荷尔蒙失调,看吧,审美观都扭曲了,居然能把一个身高两米,体重180公斤,还胡子拉碴的壮汉当一个二十岁的花季美女来摸。
但马上他就知道真相了。墨镜,到处摸索的举动,床边白色的手杖,这一切都在告诉反应迟钝的塔尔古他这位室友是个盲人。
“一个聋子,一个瞎子,还真是绝配!”塔尔古自言自语道。
天渐渐地黑了,监狱里响起了鼓声,要开饭了。塔尔古从床上起来,朝对面的室友走去。瓦里德这会儿面朝天花板,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看起来像是陷入了妄想,要不就是在虔诚地念经。
“我叫塔尔古。”聋子朋友的语言十分简练。
还好,这壮汉不是个坏家伙。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灵感灵感,赶快来,对面的小狗又叫了,它在催我了。)
一眨眼的工夫,瓦里德和塔尔古便成了朋友。因为他们都和其他那些囚犯不同,这种特殊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个看不到,一个听不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在一起是互补的。一个人看不到,另一个人替他看,把自己看到的描绘给他;一个听不到,另一个替他听,把自己听到的复述给他。
塔尔古第一次看到盲人写字。瓦里德一手摸着纸板的边儿(怕写到纸片外面),一手写字,尽可能地往小写。写出来的句子消失在纸板的各个方向,呈放射状分布。
瓦里德对阿德的离开不能释怀,一天比一天难过。他是那么想念阿德。终于在一个早晨,瓦里德向自己的新室友提出了同样的请求。
他写道:“跟我说说窗外的情形好吗?”
阿德离开之后,瓦里德很久没听到外面的消息了,心里有一堆问题迫切地需要答案。刚才瓦里德不是在念经(尽管塔尔古是这样认为的),他是在重温阿德给他讲的外面的情景,把自己脑海里有关的记忆讲给自己听,幻想着自己刚来监狱的时候阿德给自己描绘的街景,好像自己亲眼看到的一样。
立春的这一天,塔尔古艰难地读着瓦里德写给他的话——硬纸片儿上的字十分潦草。瓦里德的僧伽罗语说得不错,但写得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瓦里德,你写得比很多当地人写得都好。有些小错误,不过可以理解。但是,说真的,我不太明白你想说什么。你好好说说,我一定满足你的愿望。”
塔尔古有时候说话的语气和东方神话故事中的神仙似的,瓦里德只是又敲了敲硬纸片儿,像是在强调自己的问题。
“窗外是一堵墙。”塔尔古说道,“是一堵砖墙,没什么可看的。”
瓦里德瞬间愣住了。
“什么?”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把瓦里德瞬间变成了一座石雕。
他缓缓地低下了头。
他的世界颠覆了。
他明白了,一切都是阿德为了让他高兴编出来的。阿德是个无私的人,是个助人为乐的好人。这一切都是出于爱,出于他们之间的友谊,出于阿德的善良。
(好了,衬衣的前片儿和袖子已经密密麻麻都是字了,后片儿也马上就写满了。没有地方可以落笔了,其实也没什么可写的了,但是得重新校对一下。总的来说,作为处女作,这本书应该算是不错了。)
把自己的灵感落笔成书值得骄傲,这种骄傲和自豪让我们的魔术师再一次受到了心灵的冲击。从这次买床的旅程开始,这已经是第三次冲击了。他觉得自己的故事很棒,他决定等有机会的时候一定得把自己的大作誊写到纸上,以后好出版。不管这趟航班的目的地是哪里,只要一着陆,他立即就誊写。当然,誊写之前得先给玛丽打个电话。他想打这个电话已经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