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篇(第2/4页)

“西班牙哪里的?”

“巴塞罗那的。”古斯塔夫回答说,满心的不耐烦,在后面满心好奇的女乘客再次发问之前自愿地说道,“他会来这边住,以后就在巴黎这边生活,和我们一起,我们都商量好了。一般来说,丈夫在哪儿妻子就跟到哪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但是在帕鲁尔德家,是女人说了算。那个男孩儿来自巴塞罗那的一个茨冈大家庭。从我这儿来说,我很满意这桩婚事。”

“一桩跨国婚姻。”玛丽凝视着前面的路,陷入沉思,“两个来自不同地方的人组成一个家庭,真的很美妙。我现在正要去机场接我的未婚夫(玛丽不觉得自己在说谎,她只是很有先见之明地提前用到了这个称谓而已),他也不是法国人,而是印度人。运气好的话,以后我们也会是一对儿幸福的异国组合。”

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她脑子短路了吧,和他说这些干什么?陌生人之间果然比较不设防。

玛丽透过前排两个座椅之间的空隙,凝视着前方的路,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她幻想着自己站在阿贾身边,穿着漂亮的纱丽,周围色彩缤纷,他们走过红毯的时候会有花童把玫瑰花瓣撒向他们,浪漫而唯美,她幸福得像个公主。

“印度人……”司机师傅重复着,也陷入了沉思,“说实话,女士,我对印度人没什么好感。”

说着,古斯塔夫的右手松开了方向盘,摸了摸裤子口袋里那把象牙柄的欧皮耐尔军刀,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随身带着这把刀,从不离身。

“我碰见过一个不怎么样的印度人,”他接着说,“他是个小偷。我和你说,再让我看到他,一定没他的好果子吃,一定的。”

“不能一概而论吧,不是所有的印度人都是这样。”玛丽心里知道,大多数人和眼前这位茨冈司机看法一致,“你知道吗?我未婚夫就是个正直而诚实的人,他是一名作家。”

“一名作家?”茨冈司机平时根本不读书,连巴黎的街区地图都不看。

“要是能介绍你们认识的话就好了。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到机场之后,您等我一下,这样我也不用再叫车回巴黎,您也能见到阿贾达沙特胡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介绍你们认识了。见了他,您一定会对印度人的看法有所改观的。”

“没问题,尊敬的女士。”

红色的小賓士继续在高速公路上驰骋。车窗外,太阳慢慢地落山了,周围的树木和建筑都被镀上了一层橘色的光晕。

茨冈司机突然用力地拍了一下脑门儿,然后又看了看手表。

“还好,您正巧是要来机场。我表弟吉诺今天从罗马飞过来。我本来想着接不了他了,没想到这会儿正好过来了。他是为了我女儿的婚礼特意赶来的,他是婚礼当天的发型师。”

古斯塔夫没说他这位表弟在意大利开了家罗马发廊77(法语读音意同男士发廊78),后来,一群茨冈年轻人在墙上乱喷乱画,把罗马发廊(Coiffeur pour Rome)弄成了只读存储器发廊(Coiffeur pour Roms)。这些没教养的孩子甚至都不知道把西班牙茨冈人和罗马尼亚茨冈人或者是保加利亚茨冈人区分开来。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古斯塔夫接着说,“在您去接您的朋友的时候,我去接吉诺,然后咱们在车旁边集合。您觉得怎么样?您不介意和我表弟坐一辆车吧?”

“不介意。”玛丽高兴地说,“恰恰相反!人多才热闹嘛!”

话虽这么说,但玛丽心里还是有点儿介意的。

第三章

德瓦那皮亚“砰”的一声瘫倒在地,监狱里的水泥地上冰冷而潮湿,瓦里德看不到,于是他向一个正巧路过的囚犯问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知道自己的朋友去世了。

瓦里德哭了。(我查证过了,盲人也会流泪。)那一晚,他流干了眼泪,伤心欲绝。在他的家乡阿富汗都能听到他的哽咽声。

他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在这所监狱里唯一的朋友,同时也再一次成了瞎子,没有人会再充当他的眼睛,继续给他讲述窗外的情景。这种情况下,这所监狱马上就会变成地狱。

第四章

瓦里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他的床边围着三个医生。如果他没有失明的话,就会发现囚室四周原本灰暗、破旧的墙壁居然变得洁白如新。地上也一改往日的脏乱,变得干净而整洁。再加上房间里的医疗器具,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间医院的病房而非一间囚室。

瓦里德想坐起来,但是有人伸手按住了他,与此同时,他听到有人说话,声音很粗,说的语言他不懂,但是他能分辨出这应该是僧伽罗语。

他想问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刚想张嘴,发现嘴里插着管子,根本不能说话。

刚才的那个粗嗓音又说话了,他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个人的意思是叫自己不要动,也别用劲儿。

于是瓦里德就这么躺在那儿,虽然心里充满疑问,但是却什么也没问。几小时之后,一个阿富汗翻译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有了他,这个房间里的医生和病人终于能沟通了。

“您叫什么名字?”

“瓦里德·纳吉布。”

“好。”医生似乎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再确认一下罢了。

“我是德瓦那皮亚医生。您知道您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德瓦那皮亚?阿德?瓦里德木然的双眼里充满震惊。他不明白。也许只是重名而已。

“在监狱里。”瓦里德回答说。

“在监狱里?”

看起来这个回答不太对头。

“您现在是在科伦坡军医院。”

“那我怎么会在这儿呢?”瓦里德慌了,“我生病了吗?”

他想起了散步回来阿德突然倒在地上,然后就这么死了。自己是不是也晕倒了?

“您刚刚经历了一次恐怖袭击,在这次袭击中,您是唯一的幸存者。您乘坐的那架去往伦敦的波音747航班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应该是一个自杀式袭击者带着大威力炸药成功通过机场安检后登上了飞机,然后发动了这次恐怖袭击。我们在废墟里找到您的时候,您的状况十分不好。您昏迷了两个月,我们以为您会一直这么昏迷下去,不会醒了。但是几小时前您醒了。在我看来,这真是个奇迹。这次恐怖袭击是本世纪遇难人数最多的,共有218人遇难,只有一位幸存者。”

瓦里德使劲儿回想,但是他的努力是徒劳的,什么也想不起来。或者说,他的记忆和刚才这个医生跟他说的毫不相符,好像他突然穿越到了另一个平行空间。在他的记忆里,他在过安检的时候被警察抓住了,然后被送到了科伦坡监狱,然后遇到了阿德。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想象,是他在两个月昏迷期间做的一个长长的梦。从周围这些人的嘴里,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成功了。这些人没有任何怀疑,尤其不会去怀疑一个可怜的盲人幸存者。炸药就藏在他的手杖里,但是为什么爆炸后他却没有死?瓦里德十分困惑。也许是登机的时候,哪位空乘人员帮他拿着手杖,然后忘记还给他了?不管怎么样,瓦里德把这归结于自己命好,然后喜极而泣。由此可以看出盲人还是会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