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页)

“我试图模仿氮循环的过程,把鲑鱼埋在树林里,”我说,“这能帮助树长大,你知道吗?”

“啊,”皮埃尔说,“恐怕进行得不太顺利吧,对吗?”

“没错,不顺利。”我做了一个皱眉的动作,我记得,当事情结果不如意的时候,人们总会感到失望,希望皮埃尔能从我的脸上看出失望的表情,“我想,靠我的一己之力是无法修复氮循环的。”

皮埃尔是一个很棒的聊天对象。有时,他会对我非常有帮助。比如,他曾解释给我听,当一个人朝你伸出一只手的时候会希望你抓住它,轻压一下,或者有礼貌地上下晃动一到三秒,然后放开。皮埃尔说,这是一种问候礼仪,但我不需要对他这么做。谢天谢地,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么做。我不喜欢接触别人的皮肤。

“你了解莱莫什的氮循环理论吗?”皮埃尔说。他吃完了饼干,用餐巾擦了擦手。

“不了解。”我说。

“为了证明植物利用腐烂的鲑鱼做养料,莱莫什博士在当地寻找氮元素,结果找到了氮的同位素氮15—一种只存在于太平洋深海中的元素。”

皮埃尔说话的时候喜欢用手指捻自己白色的胡须。我喜欢看他的手指在胡须中来回穿梭,这让我想起树上的苔藓。

“在太平洋西北岸的雨林中,树木的年轮里就有氮15的存在。”

“对,对,聪明的孩子,”皮埃尔说道,“这就让科学家们提出一个问题,氮的同位素是怎么跑到那儿去的呢?终于,莱莫什发现鲑鱼会游到山间的河流中产卵,然后被熊捕捉,埋在树林里。”

“我说的就是这个,”我连忙解释,“是熊在帮助古树生长。”“说得没错,不过还有更妙的一点!”皮埃尔打了个响指,抓起另一块饼干,顺便嘬了一口咖啡。我有些不耐烦,还有什么能比熊帮助树生长更妙的?

“你看,”皮埃尔说,“这个循环到这里还没停止。就在鲑鱼为树林提供养料的同时,树林也在保护着鲑鱼的栖息地。相对于没有鲑鱼的河流来说,鲑鱼密集的河流两岸树木更加繁茂。鲑鱼腐烂产生的氮元素让那里的树长得更加高大,树冠遮蔽了河流,使河水的温度更适宜鲑鱼的生长。简直太妙了,不是吗?这就是一个良性循环,你懂我的意思吗?”

氮循环的话题结束之后,皮埃尔问我周末是怎么过的。我告诉他,我在雷尼尔山上爬了一棵恩格曼云杉,还向他描述了那棵树的松果和松针,以及我是如何确认那是一棵恩格曼云杉的。

“我记得我也曾爬过一棵恩格曼云杉。”皮埃尔说道。然后,他就对我讲了他爬树的过程。

“我记得,那是一棵非常高大的树,”他说,“就像一条庞大、直立的冰封巨龙,扭曲着身体面朝天空,仿佛下一秒就要直直地扑入云端。它的利爪稳稳地盘住石块,深深地扎进泥土里,双腿蹬地,展翅欲飞。”

他停了下来,朝我这边微微侧身。我把视线从他的胡子上移开,我不喜欢被人注视的感觉。过了一会儿,皮埃尔终于记起了我的习惯,于是又把身子转了回去。他不是那种说话的时候非要盯着我看的人,这也是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你懂我的意思吗?”他说。

我花了几分钟才理解他的意思。最后,我发现自己还挺喜欢他的想法的。皮埃尔的意思是,那棵树就像一种名叫“龙”的神秘生物。

我想,他编造出这种稀奇古怪的故事,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喜欢上树吧,就像我和他一样。但我也不确定,有可能他就是喜欢讲故事吧。

我一边思索他的话,一边想着星期六看到的那棵树。它的样子浮现在我眼前:头顶上的树枝形成一个庞大的结构,经年累月的新叶与嫩芽堆挤其间;粗壮的树枝上长出较细的树枝,较细的树枝上又长出更细的树枝,就这样不断循环,好像一个曼德布洛特集合。

“你觉得你的那棵恩格曼云杉有几岁了?”皮埃尔问道。

我也不清楚那棵树到底有几岁了,皮埃尔知道的,他只是想让我猜一猜。于是,我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树干是每一棵树的中心,它每年都在生长,长出一层又一层的生命组织。这种变化极其细微,几乎没有人能察觉到。就好像人们建造教堂的时候,每周在墙壁上涂一层涂料,等干掉之后再涂一层。树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会一直持续这种过程。把一棵树从中间砍断,就能清楚地看到每一层组织是如何叠加的,无论气候干旱还是湿润,每一年都会长出新的一层。树一刻不停地生长,越长越高,不断扩张领土,长出新芽。我努力回忆那棵恩格曼云杉的树干有多粗,想象着它的木质部一层又一层地生长、叠加,永不停息。

“我猜,它应该有三百多岁了,”我终于有了答案,“至少有三百个年轮。”

皮埃尔轻叹了一声,咬了一口饼干:“真是不可思议,不是吗?”

他在等我说点什么。“什么不可思议?”我说。

“一种无声的信号。每棵树都能从一个看不见的内部时间系统、天气,甚至繁星中获得一种信号。每到冬天,它们一获得这种信号就会阻断粮仓的供给,先遣部队便会逐渐死亡。这时候,那一层组织就枯萎了。到了春天,树又会开始新一轮的征程。你懂我的意思吗?”

皮埃尔无论对我说什么,结尾总要带上这句话。通常情况下,我懂他的意思,总能给出肯定的回答。唯独这一次,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对粮仓、部队、征程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也压根儿不了解。“我摔了下来,”我说,“在爬恩格曼云杉的时候,离地六十五英尺的高度。迈克舅舅说我差点就要把嵴椎摔断了,幸好我在半路上抓住了一根树枝。”

“噢,这可不大好。”皮埃尔发出“咯咯”的笑声,“结果没事吧,真高兴你还活着。”

“你摔下来了?”一个声音说道,“怎么没人告诉我?”这是妈妈的声音。

皮埃尔再次咯咯地笑,手指停止了摆弄胡须的动作。他知道的,有些话我只对他说,不对别人说,比如这一次。妈妈再次开口说话,我的双手开始在眼前晃动,模仿树叶与光线形成的奇妙图案。

最后,妈妈走到离我足够近的距离,让我能清楚地听到她的声音,这样一来我就没法把注意力转移开了。

“那只是个意外,”我说,“不会再发生了。”“这你怎么能确定呢?”妈妈说。

皮埃尔又笑了起来:“你妈妈说得对,”他说,“这很难确定,尤其是在爬一棵大树的时候,也许一些攀爬工具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