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4页)

生机勃勃的树林与光秃秃的土地之间的区别很简单——只关乎一样东西。我试图从最简单的开始讲,讲我能想到的最简单的东西——光与影。我们就应该从这里开始。

“反射率。”我说。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市长开口了:“不好意思,年轻人,我恐怕不太能理解你说的话。”

“反射率,”我重复道,“当你砍掉一片树林,建起人行道、街道,甚至住屋的时候,就是在把地面的反射率从低转到高、从暗变到亮。反射率,你知道的。”

对于多数生态系统来说,一些关键的纽带是无论如何不可切断的。但就树而言,我们正在积极地摧毁这些纽带,似乎是故意要让生态系统崩溃——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的解释。我们正在剥夺生态系统正常运行的能力,通过一些简单的、显而易见的行为。首先来说说反射率。

“大面积砍伐树木导致阳光对地面的作用发生了改变,”我说,“从而改变了天气,改变了植物,还改变了整个气候模式。”坐在长桌子旁的每个人都在盯着我看。我低下头,以免看见他们在光线下不断变化的脸。我听见纸页唰唰作响,市长清了清喉咙,说:“嗯,然后呢?”

迈克舅舅在我身后低声说:“解释一下你的意思,马奇。”

“你们听我说。”麦克风发出一声尖厉的嘶鸣,原来是我说话的声音太响了。于是,我放慢了语速,语气也缓了下来。“反射率就是指一个表面直接反射的光线或辐射,”我说,“浅色的地面——比如雪地或停车场——会把照射其上的大部分阳光反射掉,而一片幽深的树林则会吸收相当多的太阳能,因而拥有极低的反射率。”

“我想补充一点,”迈克舅舅凑近麦克风,插了一句,“这事关减轻全球变暖的坏影响。比方说你有一片森林,太阳能就会被吸收,因为——”“低反射率!”我嚷道,麦克风再次尖叫起来。我的声音太响了。我退后一步,嘴巴却一刻不停。由于说了太多的话,我的喉咙隐隐作痛。“高反射率很不好,”我说,“都是因为建造街道、房子之类的东西害的。它们无法吸收阳光,只会让地球变得越来越热,就像一个温室。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温室中,想要降低反射率就得保护树木。”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市长再一次清了清嗓子。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发出哼哼声。在麦克风的作用下,那声音清晰可闻。迈克舅舅搂住我的肩膀,把我轻轻拉了回去。

这时候,我意识到,恐怕再也没机会告诉他们关于白杨树林的一切了——它们的根系在地下交错生长,彼此依靠。还有,树仅仅凭借空气中的二氧化碳与阳光就能制造出大量的固体有机物,不需要从土壤中转化任何物质,这简直不可思议,不是吗?难道你不想只依赖空气、阳光和水就能生存,并且像一棵树一样制造出成吨成吨的有机物吗?

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告诉人们他们所应知道的一切:关于光合作用,关于斐波那契数列,关于徒长枝。还有,其实每一片树叶,甚至一整棵树都会自动地朝向阳光生长,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阳光。

市长说了很多很多话,我站在那里,假装在听,其实满脑子想的都是高高的树枝间呼啸而过的狂风,以及树林中黑暗阴冷的空气。终于,他停了下来。我挣开迈克舅舅的手,大步走到麦克风跟前。

“要想了解砍伐这片树林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我说,“只要知道地面究竟反射了多少阳光、吸收了多少阳光就行了。为什么不联系一下国家宇航局,让他们测量一下鹰树所在树林的反射率呢?宇航局的中度分辨率成像光谱仪就可以测量反射率。”

“联系国家宇航局,”坐在市长与其他市议会成员旁的一个大个子金发女人小声说,“测量森林的反射率,对呀。”

但我没有听她说话,因为我还在继续讲。“一棵阔叶落叶树,比如橡树,”我说,“它的反射率是0.13,而一个由铁杉与道格拉斯冷杉构成的常绿林则拥有更低的反射率,大约只有0.09。由此可见,了解树林的反射率是非常重要的。”

迈克舅舅再次按住我的肩膀,我不再说话,开始哼哼起来。这时候,市长说了些“认识”“权利”之类的词语,然后把麦克风让给了站在我左边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好的,先生,谢谢您,市长先生。”这个男人说道,声音清脆,“我非常赞赏这位年轻人的热情,但我觉得有必要指出一点:这片树林不是我们大家共有的,而是私有财产,只属于我的委托人。我们现在争论的是他的私有财产,不是公共财产,其他人无权进行任何形式的干涉。我们不需要国家宇航局的参与——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这片可爱的林地也不是谁的家园。说到这里,我认为议会已经在这个私有财产与个人喜好的问题上浪费了足够多的时间。我们拿到了所有的许可证明。现在,我恳请议会不要阻拦我的委托人按照他的个人意愿行事,毕竟这对奥林匹亚市的公民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海鸠!”我大声喊了出来,趁迈克舅舅抓住我的肩膀之前冲向麦克风,“海鸠。”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有那么一分钟的时间,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终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大厅后排观众席上的一个女人站了起来,她穿着一件蓝裙子,脖子上围着黑色的丝巾。她大概是在准备离开吧,我想。他们都要离开这儿了。这会让我高兴一点,总算可以一个人待着了。

站在我左边的男人发出一个声音,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噎到了,又好像是在憋笑。我没有看他,因为人们笑起来的时候面部会发生扭曲,那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画面。

我紧紧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LBA树林里的景象。在那高高的树枝中间,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那是一个小小的东西,一只鸟。

“海虬?”西装革履的男人说,“那是什么——一种新的树?我当然赞成你们拯救树木,只要别在我委托人的土地上,明白吗?这是一片木材林,完全——”

“你刚刚说了什么,马奇?”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睁开眼睛,转过头,看见了那个刚刚从观众席上站起来的女人。原来,她根本没有离开大厅,而是走到了台前,此刻就站在我的身后,正在轻声对我说话。我迅速把目光转向天花板,防止自己看到她的脸。

“你刚刚说了什么?”她又问了一遍,似乎对我不想看她的脸这件事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