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格兰特的愤怒(第2/2页)

我一直走到后院,使用男生厕所方便了一下,这才慢悠悠地踱回教室。不过这次我走的不是老路,而是就近钻进了后门。绝大多数学生很长记性,只顾埋头做看书状。有个一年级的学生不长记性,早忘了我刚才雷霆震怒的样子,或者干脆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玩主,就这一会儿工夫,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虫子放在衣袖上,正玩得热火朝天。我站在后门处一声不吭,仔细观察了小家伙半天。小虫子溜下他的毛衣袖口,在他的手背上弯来绕去地练一阵子跑步,擦着边后小家伙便用另一只手捉回肘弯处的大本营,再津津有味地欣赏这一番臂掌间的马拉松长跑。

我给这个班的小先生爱琳·科尔使了个眼色,让她别惊动小家伙。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后,照准他皮球一样的光头就是一戒尺。一声脆响在教堂里回荡起来,小家伙双手捂住鼓起老大一个疙瘩的青头,受惊的兔子一般胡蹦乱跳。我刚才的威仪大家都领教过了,所以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小家伙的邻桌看着眼前滑稽的一幕,颤着声笑了起来。小家伙吃痛不起,抽噎起来。

“先把你那宝贝虫子扔到外面去,再回来上课!”我吼道。

小家伙胳膊伸得老长,架着那只红色小甲虫向门外走去,一路上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

“这是玩虫子的时间吗?”我余怒未息,面向全体学生训起话来,“我到这里来,到底是教大家学知识的,还是看你们玩虫子的?”

小男孩完成了任务,返回教室坐了下来。他的手还捂在脑壳上,哭声也没有停下来。

“其他学生也坐下!”我命令道。

大家谁也不说话,都赔着万分的小心、动作很轻很麻利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你们知道贝荣纳发生的事吗?”我回到讲桌的后面,慷慨陈词,“一个几年前还跟你们一样坐在这里念书的人,现在的处境怎样,你们听说了吗?好,我这就告诉你们:他就要被处死了!他们要把他捆到一把电椅上,在头、手腕、腿各处接上电线,然后一直通电,直到他断气为止。”我扫视了大家一眼。教室里静悄悄的,有的学生怔怔地望着我,有的学生头埋得低低的,但他们一个个听得非常专心。他们知道杰弗逊要受电椅刑,可不清楚具体怎么操作的。这些细节没人给他们讲,他们周围的大人也无从知晓。看得出来,我说的话给他们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强烈的震撼,但我并没有就此打住,“在他赴死之前,他的教母求我做的事,你们知道吗?辩护律师说他是‘猪’,教母要我把他变成一个人。我现在做的就是这项工作,要让你们成为有担当、有气概的人。看看你们,上课时间正事不做,就知道玩小虫子,数学不会计算,句子写不齐整!这样下去行不行,啊?你们说!”

谁也没说一句话。绝大多数学生目光游移,不敢正视我的眼睛。那个被我批评过的女生低下了头,哭了起来。

“伊丝黛尔,别哭了,否则到外面去!”我警告那名女生。

她摇了摇头,既没看我一眼,身子也没有挪动。

“我没事,魏金斯先生。您说的那个人不是外人,他是我表哥。”

我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我没有为说过的话向她道歉,更没有被她的眼泪打动。

“不能哭,要哭出去哭!”我重复了一遍。

她擦了擦眼睛,不过始终没有抬头。

“好,我们接着学习。”我转移了话题,“大家最好用点心,下午我要考试。”

下午2点整,我正忙着为五年级学生上课,有人敲响了教室的大门。我让就近的学生去开门。一名男生出去转了一圈,又一个人走进了教室。他说刚才敲门的是法瑞尔·贾洛先生,就是请不进来。我安排学生自习,走出教室大门一探究竟。法瑞尔·贾洛先生50多岁,身形瘦小、肤色微褐,头戴一顶大毡帽,身穿咔叽布工装、劳动鞋。他是亨利·皮乔特家的园丁兼全天候听差,主人家的工具他修,全村的木匠活也归他干。他制作的板凳、椅子,他整修过的楼梯,谁也不知道有多少。

看我走近,他礼貌地摘下了帽子。他是我姨姥的老熟人,他跟我们家人过从甚密的时候,我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上了大学后,他对我的态度也变了,在我面前总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我走下教堂的台阶,迎了上去。

“教授!”

“法瑞尔先生!”

“亨利·皮乔特先生请您下午5点钟过去一趟。”

“商量杰弗逊的事吗?”

“他没说为什么请您,只让我给您传个话。”

“谢谢您,法瑞尔先生。”

“乐意效劳,教授!”他唯唯诺诺地说。

法瑞尔先生办完正事,戴好帽子准备走人。看他的眼色,他对亨利·皮乔特找我的目的心知肚明,不过因为亨利·皮乔特没有特别交代,他不好走漏消息。一大把年纪的人,无须耳提面命,他也知道说话做事的分寸。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头一低,转过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