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质疑(第2/2页)
“5个多小时呢,你就记起这点?”
“我在他那儿只待了一个小时,然后找我女朋友去了。我城里有个女朋友,有时候得去看看。”
“看了这么久?”
“你们要是怀疑我没去监狱,那里的人都可以作证。”
“先生,你架子那么大,谁敢过问你的事?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懒得问!”
“我有什么说什么,从没摆过架子。”我反驳道,“我跟他待了一个小时,我吃了一块糖,几块饼干,他也吃了一些——具体什么东西我记不太清楚了。吃完我们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我就回城了,就这些。”
“你的真实看法是什么?”安布罗思牧师突然回头,横插了一杠子,“说真话!”
“什么看法,牧师?”
“对他的看法。他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你了解到了吗?你的看法如何?”
“谁能看透别人的心?一个人说什么我们能听到,想什么可听不到啊!说一套,想一套,谁搞得清楚!”
“你不是老师嘛!”姨姥急了,跳出来跟我叫板。
“说说你内心的想法。”安布罗思牧师说,“在你看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微妙了吗?”
“微妙?”
“就是严重性。”
“严重性?”
摩西·安布罗思牧师个子不高,晒得黑黑的面孔和秃了大半边的头连成一片,油光可鉴。他是农场教区的牧师,没受过多少教育,更没进过神学院。他是忽一日听到使命的召唤,于是毅然决然地踏上传播福音之路的。他是个单纯、虔诚的信徒,做起这些与宗教有关的善事来,他向来都是轻车熟路。可这回是跟老师对话,一不留神就会闹出笑话。尽管我这个老师是他看着长大的,算不得外人,但不能不顾及个人尊严。
“牵扯到他的灵魂能不能得救的问题。”他说。
“我对灵魂一无所知,安布罗思牧师。”
“我给他施洗的时候,他才十一二岁,跟你、跟别的孩子一样,他有宗教,没信仰。”
他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我,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怪物。他的看法也许不无道理,离经叛道比没有宗教信仰更可耻。至少,他们那帮人是这样想的。
“你们谈到上帝了吗?”他问道。
“没有,先生,我们没谈这方面。”
“根本没涉及上帝和信仰的话题吗?”
“没有。”
他瞄了我一眼,点了点头。面对一个即将见上帝的人,没有比介绍上帝更重要的事了。我有辱使命,他对我的不满溢于言表。
“这方面的话还是你说的好,牧师。咱们俩各自独当一面,相互配合,你发挥作用的空间很大。”
“我、爱玛教友、卢教友,我们星期一相约去那里。”他说,“我给他捎点什么好?”
“食物和干净的衣服,别的我想不起来。”
“我倒是想到了《圣经》。”安布罗思牧师说。
“这个主意不错。”我附和道。
该说的话,安布罗思牧师都说完了。他的目光跟姨姥的交错在一起,左右夹攻死死地盯着我,却都不再作声。我道了一声晚安,起身离去。
我坐在写字台前,着手批阅那一大摞作业。附近教堂里传来唱诗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耳际。从小到大,我的星期天都是在唱诗、祈祷声中度过的。不,我不是旁听者,我一度是这些活动的积极参与者,直到我念大学的最后一年。促使我转变的诱因不止一个,但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视野的开阔和见识的增长。大学4年,我朝夕浸淫于知识的海洋,没有机会接触社会,接受外部影响。周末我一般不回家,就是屈指可数的那几次故园之旅,我对礼拜活动也兴味索然。姨姥察知我的变化,大受刺激,看她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有段时间我思想上也有过波动,与其不见容于最亲近的人,还不如采纳安托恩教授的建议,一走了之。那时我父母也向我发出了邀请,说我要是觉得路易斯安那的生活不如意,可以到加利福尼亚州他们那边发展。初入大学那年的暑假,我专程拜望过一趟父母。不过假期结束后,我又回到了农场,姨姥为此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其实,我早已厌倦了这里的生活,当时去留未定,心情非常苦闷。
我推开作业,专心聆听教堂的诵经之声。伊诺丝小姐唱的是《我主被难,你可曾目睹》,那高亢的歌声飘过四野,相信整个农场的人都听到了。我从嗷嗷待哺的婴儿成长为自立的青年,这首歌见证了我走过的每一步。她这边音乐未落,那边旋律又起,一位接着一位,唱三四个小时方罢。我住的地方与教堂挨得很近,说余音绕梁毫不夸张。只是我这如山的工作堆在眼前,能看却不能干,心里很不是滋味。
纷乱中我听到外面来了辆车,一时懒也没起身看。随即又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路响了过来。我略一抬头,赫然发现薇薇安站在门口。我吃了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她此前可从没光顾过农场,可来人确实是她:身穿蓝色运动上衣、暗紫色格子裙,右肩挎只品牌真皮女包,看上去英姿飒爽,楚楚动人。
“贸然登门,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薇薇安笑了笑,款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