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个小小梦想(第2/3页)
他撇开窗外的风景,眼睛呆呆地盯着地板出神,再也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什么收音机,什么冰激凌,什么盖博尔,在他那颗脑袋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我想马上回家取钱,可我又怕中途离开招致警长和狱警的误解。现在,他们对杰弗逊的监管力度肯定加大了不少。我一反常态提前告退,他们肯定会往坏处想。杰弗逊烦我、忽略我,不要紧,溜达溜达时间就过去了。
临别的时候,保罗问我们俩的交流情况。我信心满满地告诉他,这次杰弗逊的态度大有好转,我们处得相当融洽。他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一眼,不过他的表情暴露了内心的矛盾,即使我扯的是弥天大谎,他也情愿信以为真。我告诉他,我答应给杰弗逊买一台收音机,我这就回家拿钱,马上去埃德温百货商店买好收音机并委托那里的店员转交给杰弗逊本人,不耽误他听周末音乐场。保罗对我的做法大加赞赏,并表示一定要将收音机亲手交给杰弗逊。
我离开监狱后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取道彩虹酒吧等薇薇安下班。这么大一个镇子,只要张开口,我想借点钱救急应该没问题的。酒吧里半明半晦,暗影浮动,两三个无事可做的老人流连此间,不为喝酒,只为聚在一起聊天。店主克莱本乐得呼朋引伴,趴在柜台后面高谈阔论。我叫了一听啤酒,趁机跟克莱本谈起收音机的事。克莱本听我说完,不仅免去了我的啤酒钱,还跟几位老人咕唧地说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出了一沓一元面值的纸钞和几枚硬币。他从衣兜里掏出那只原本色泽浅棕、经过多年岁月的侵蚀和主人双手的磨砺已面目全非、黑得跟焦炭一样的皮夹,抽出一张5元的纸币一齐递给我。
“多谢,本周末我如数奉还!”我说。
他左嘴角的肌肉轻轻抽动了一下,表示他这是在对我微笑。他望着另一间屋子点了点头,示意我去那里撞撞运气。我喝完杯中的啤酒,穿过边门进入咖啡屋。这里光线充足,比酒吧敞亮了许多,也温暖了许多。厨间飘出饭菜的香味,给房间里平添了几分温馨。一张圆桌的旁边坐着一对男女,还有一名男子伏在柜台上,正吃得不亦乐乎。西尔玛侧身站在柜台的后面,手边就是钱箱。
“哎呀,今天什么日子,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老板娘嚷嚷道。
彩虹酒吧我最近没少光顾,可我不常在这里就餐。
我将购买收音机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并告诉她克莱本已经慷慨解囊、赞助了一些。她耐心地听我把话说完,脸色由镇定到哀伤再到恼怒,阴晴不定,瞬息万变。她扫视了一眼在座的客人,嘴巴抿成了一条线。当她的目光转回到我这边的时候,怒气已经消失了。
“你饿不饿?”她问道。她的口气不失严厉,但也不缺关心。
“不饿,来的时候吃过了。”我说。
“我这儿有焖牛排,”她知道我这是假意推托,没有理会,“还有虾仁、鸡肉。”
“我不饿。”
“你怎么说风就是雨,非要现在买不成?”
“我想今天下午就买到。”
“价钱是多少?”
“20美元的样子。”
“你吃点东西,钱不够我补。”她松口了。
她走进厨房,盛了一些米饭、牛排、甜豆,拌上一点儿莴苣番茄沙拉,再搁上两片小麦面包,端过来放在我面前。
“你还差多少?”她问道。
“大概10美元。”我说,“不过我还可以向薇薇安借点,西尔玛。”
“薇薇安孩子那么多,哪里有闲钱?”她说,“还是我凑的好。”
“我明天就还你。”
“我又不急着用钱。”
事情有了眉目,我端过盘子大肆饕餮。没吃午饭,我这会儿真饿了,盘底的肉汁都让我用面包片擦得一滴不剩。西尔玛默默地站在一旁,看我风卷残云吃空一切,这才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10元钞票放到盘边上。
“拿着!”
这一声“拿着”,似愁似怨,似怒似怜,带着几许无奈,又凝结了多少情谊;这种语气,只有母亲对儿子、姐姐对弟弟、祖母对孙子说话的时候才有。辛苦得来的血汗钱,纵有百般不舍,却又甘愿付出,其中蕴含着太多难以言说的爱与牺牲。一声“拿着”,寄托着亲人之间的那种殷切期待,唯望有朝一日,索取者无须伸手,奉献者不再心痛;一声“拿着”,隐含着多少困顿之厄、贫贱之哀;一声“拿着”,表达的何止是对巧取豪夺的不满,更是对无情的社会现实无言的控诉。
我没敢看她的脸,只是不声不响地拿起了那张钞票,没有说一个谢字。因为我知道,对她来说,这个字是多余的。
我出了大门,驱车直奔闹市区而去。埃德温百货商店不是贝荣纳最大最好的商家,不过绝大部分本地人都喜欢到这里买日常用品。有钱人另有去处,要么去摩根连锁商场,要么转战巴吞鲁日、新奥尔良。此等平民聚集之地,他们是不屑一顾的。步入埃德温百货商店的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排服装,男左女右,陈列十分齐整。
店里不见半个顾客,只有一位女店员守着店面。见我进门,她爱答不理地翻了翻眼皮,根本就没把我当买主。我绕过家具区走向里间,桌椅沙发、各式床铺、帐幔窗帘、梳妆台,让人目不暇接;与家具区相邻的是家用电器、炉具区,电冰箱、冰柜、燃气炉柴炉、洗衣机,也是异彩纷呈,应有尽有。再往里是园艺工具,锄、耙、铲、斧、刈草机、树剪、钐刀,一件挨着一件,满地铺排。最后面的区域摆满厨具,一截货架上明晃晃地摆放着我要的那款收音机。我取下一台样品仔细打量了一番,再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分量,无论外观还是颜色,这个机型没一点儿瑕疵。我将样机放回货架,拧了一把开关旋钮。数秒的预热过后,扬声器里传出播报节目的声音。我轻轻转动着调频旋钮,看着荧光指针在调频指示板上晃来晃去。捣鼓了半天,我只找到了三个电台:巴吞鲁日两个,另外的一个在新奥尔良。不过这个很正常,白天节目少,很多电台晚上才能收听。只要时间把握好,西起得克萨斯的德雷约,东至纳什维尔,全国各地的节目多得听不过来。我正津津有味地收听巴吞鲁日的一个台,那个女店员走过来了。
“你要买收音机?”
我脑袋拧了大半个圈,瞟了一眼身材胖如半堵墙壁、脂粉厚似一层墙皮的白人女店员。
“是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