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杰弗逊的心事(第2/2页)
“人杀人又是谁造成的,魏金斯先生?”
“他们谋杀了上帝之子,杰弗逊。”
“他始终没吭一声。”
“书上就是这么记载的。”
“我也想走得安详,魏金斯先生,就那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人世。”
收音机里又响起了一首牛仔歌曲,不过这首歌旋律悠扬婉转,歌词恬淡柔和,没有了那种西部歌曲惯有的凄切和喧嚣。监狱内有犯人在大声交谈,他们的声音清晰可辨。杰弗逊坐在床沿上,十指交叉,呆若木鸡。我手里拿着他的笔记本,翻了一阵又合上了。
“你还想要点什么吗?”
“不要了,魏金斯先生。安布罗思牧师说,我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了。”
“铅笔刀下次我给你送过来。”我说。
“我没什么说的了,魏金斯先生。”
“要说的话还多着呢。”
“我只望时间过得快一些,早点结束等死的日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杰弗逊。”
“麻烦是我的,我一个人的,魏金斯先生。”他站了起来,走到窗户的下面仰望着小无花果树。春天来了,虬结的树枝,若隐若现的花蕾,托起一碧如洗的天空。收音机里,一曲《你是我的阳光》唱得如痴如醉,恰似此间风物。杰弗逊转身望着我,说道:“魏金斯先生,我才是背十字架的人。你的十字架,教母的十字架,我的十字架,都要我这个腰都直不起来的黑奴去背。魏金斯先生,你们的要求太高了。”他走近囚室的大门,双手抓住铁护栏奋力摇晃了几下,又回过头来打量着我,“我的十字架谁关心过,魏金斯先生?我妈关心过吗?我爸关心过吗?我一到世上,就被他们抛弃了。现在我成了这样子,他们连个音讯都没有。我6岁的时候就干重活了,拉水、背棉包、砍甘蔗、装车、剁树、挖渠,一样不落。那时候,我才是个6岁的孩子。”他走近木板床,站立在我的眼前,“是的,我长大了,魏金斯先生。但是入狱之前,谁把我当大人看过?我诅咒过,没用;我抗争过,没用;我勤奋过,也没用。赔着笑脸受罪,人人以为这一切自然而然。你也是这样,魏金斯先生,你并没有正眼看我。我也认命了,把这些全当成了上帝的安排,逆来顺受。”他走到窗户的下面,转过身来望着我,“现在你们一个个站出来了,要我做一个比任何人都优秀的人。我怎么做,魏金斯先生?你教教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杰弗逊。”
“我还能活多久,两星期?”
“如果没有特殊变故,我想差不多吧。”
“没有特殊变故,魏金斯先生。‘差不多’,我的命就值这些。我面对的是死亡,魏金斯先生。你们能用一个轻描淡写的‘差不多’搪塞,我可是数着日子活命的人。安布罗思牧师说,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摆脱尘世了。你说我摆脱得了尘世吗,魏金斯先生?我都要入土了!”
我深深埋下头去,无言以对。
“你看着我,魏金斯先生,我不介意的。”
我抬起头,默默望着他。窗户下面的杰弗逊魁梧俊朗,锁链加身时那种弯腰曲背、萎靡不振的模样全然不见了。
“尽力而为吧,魏金斯先生,我只能做这点承诺。”
“你是个男子汉,杰弗逊,你比我强多了。”
“因为我就要死了?搭上一条命,我就成男子汉了,是不是这意思,魏金斯先生?”
“杰弗逊,我以前懵懵懂懂过日子,直到今天才算睁开了双眼。是的,我们需要你,我们每一个人都离不开你。”
他定睛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缓缓转过身去,仰起头望着窗外。
“外面的风景真好啊!”他说,“太美了,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景色。”他站在美景之侧,四面高墙之间,虎背熊腰,高大挺拔,蓬勃如苍松,迸发出顽强的生命力,“你说,魏金斯先生,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明知他言下所指,但我没有正面回答。他转过身来,期待地望着我。
“具体情况怎样,魏金斯先生?”
我摇了摇头,眼睛里一阵酸涩灼痛。
“希望时间短一点儿。”
“很快的。”我说。
“你怎么知道,魏金斯先生?”
“读到过。”
我盯着对面的灰墙,没敢看他的脸。我在报纸上看过一篇处决犯人的报道,那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只要不出岔子,犯人一通电就失去意识了。
他离开窗户,返身坐到床沿上。
“我什么都想通了,魏金斯先生。”
我没有转脸,只是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吃点甜薯好吗,魏金斯先生?”他边征求我的意见,边打开身边的纸袋。
“好!”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