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4页)

他这话在周围那些听他的话的人中顿时引起一阵低语,人群开始骚动,准备沿着白厅街向司令部跑去。

“你们不要去,”他在马鞍上站起身来,举起手喊道:“你们就待在原地吧!名单已送到两家报馆去了,正在印刷。”

“唔,巴特勒船长,”媚兰喊道,一面回过头来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真该谢谢你跑来告诉我们!名单几时张贴呢?”

“交给报馆已半个小时了。很快会公布的,太太。管这外事的军官一定叫印好才让公布,因为恐怕群众会冲进去要消息。哎,你瞧!”

报馆侧面的窗户打开了,一只手伸出来,手里拿着一叠窄长的印刷品,上面是刚刚排印的密密麻麻的姓名。人群拥上前去抢。把那些长条纸一下撕成两半,有人抢到了就拚命挤出来急于要看,后面的继续往前挤,大家都在叫喊:“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拉住缰绳,”瑞德一面跳下马,一面把缰绳扔给彼得大叔。人们看见他耸着一对高出众人之上的肩膀,拼命推搡着从身边挤过。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着好几张名单,他扔给媚兰一张,其余的分发给坐在附近马车里的小姐太太,其中包括麦克卢尔姐妹、米德太太、梅里韦瑟太太、埃尔辛太太。

“快,媚兰,”思嘉急不可耐地喊道,因为媚兰的手在嗦嗦发抖,她没法看清楚,恼火极了。

“你拿去吧,”媚兰低声说,思嘉便一把抢了过来。先从以w打头的名字看起,可是它们在哪里呢?啊,在底下,而且都模糊了。“怀特,”她开始念,嗓子有点颤抖,“威肯斯……温……泽布伦……啊,媚兰,他不在里面!他不在里面!姑妈?啊,你怎么了,媚兰,把嗅盐瓶拿出来!扶住她,媚兰。”

媚兰高兴得当众哭起来,一面扶住皮蒂小姐摆来摆去的头,同时把嗅盐放到他鼻子底下,思嘉从另一边扶着那位胖老太太,心里也在欢乐地歌唱,艾希礼还活着,他甚至也没受伤呢。上帝多好,把他放过来了!多么—— 她听到一声低的呻吟,回头一看,只见范妮·埃尔辛把头靠在她母亲胸口,那张伤亡名单飘落在马车踏板上,埃尔辛太太的薄薄嘴唇颤抖着,她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一面平静地吩咐车夫:“快,回家去。”思嘉把名单迅速看了一下,上面不见休·埃尔辛的名字,这么说,范妮一定是有个情人在前线,现在死了!人群怀着同情默默地给埃尔辛家的马车让路,后面跟着麦克卢尔姐妹那辆小小的柳条车。赶车的是费思小姐,她的脸板得像石头似的,她的牙齿至少又一次给嘴唇包了起来,霍普小姐的脸像死灰一样苍白,她挺直腰坐在费思身边,紧紧抓住妹妹的裙子。她们都显得很老了。她们的弟弟达拉斯是她们的宝贝,也是这两位老处女在世界上的唯一亲人。但是达拉斯死了。

“媚兰!媚兰!”梅贝尔喊道,声音显得很快活。“雷内没事!还有艾希礼,啊,感谢上帝!”这时披肩已从她肩上掉下来,她那大肚子再明显不过了。但是这一次无论梅里韦瑟太太或者她自己都没去管它。“啊,米德太太!雷内——”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变了,“媚兰,你瞧!——米德太太,请看呀!达西是不是——?”

米德太太正垂着两眼在凝望自己的衣襟,听到有人叫她也没有抬起头来,不过小费尔坐在旁边,只要看看他的表情便一切都明白了。

“唔,妈,妈,”他可怜巴巴地说。米德太太抬起头来,正好触到媚兰的目光。

“现在他不需要靴子了。”

“啊,亲爱的!”媚兰惊叫一声,哭泣起来,一面把皮蒂姑妈推到思嘉肩上,爬下马车,向大夫太太的马车走去。

“妈,你还有我呢,”费尔无可奈何地极力安慰身旁脸色苍白的老太太。”只要你同意,我就去把所有的北方佬都杀掉——”

“不!”米德太在哽咽着说,一面紧紧抓住他的胳臂,好像决不放它了似的。

“费尔·米德,你就别说了!”媚兰轻声劝阻他,一面爬进马车,在米德太太身旁坐下,抱她搂在怀里。接着,她才继续对费尔说:“你觉得要是你也走了,牺牲了,这对你妈有帮助吗?从没听说过这种傻话。还不快赶车把我们送回家去!”

费尔抓起缰绳,这时媚兰又回过头去对思嘉说话。

“你把姑妈送到家里,请马上到米德太太家来。巴特勒船长,你能不能给大夫捎个信去?他在医院里呢。”

马车从纷纷四散的人群中出发了。有些高兴得哭泣,但大多数是受到沉重打击后还没有明白过来,仍然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思嘉低着头在看那张模糊的名单,飞快地读着,看有哪些熟人的名字。既然艾希礼已经没事了,她就可以想想别的人了。啊,这名单好长呀!亚特兰大和全佐治亚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啊!

我的天!“卡尔弗特——雷福德,中尉。”雷福!她忽然记起很久前那一天,当时他们一起逃走了,可到傍晚又决定回家来,因为他们饿了,而且害怕天黑了。

“方丹——约瑟夫,列兵。”脾气很坏的小个儿乔!可萨刚生了孩子还没复元呢!

“芒罗——拉斐特,上尉。”拉斐同凯瑟琳·卡尔弗特订婚了,可怜的凯瑟琳呀!她这是双重的牺牲,兄弟加未婚夫。不过萨莉更惨,是兄弟加丈夫。

她几乎不敢再念下去,啊,这太可怕了。皮蒂姑妈伏在她肩上唉声叹气,思嘉不怎么礼貌地把她推开,让她靠在马车的一个角落里,自己继续念名单。

当然,当然——不可能有三个叫“塔尔顿”的名字在上面。或许——或许排字工人太匆忙,误将名字排重了。可是,不,他们真在这里。“塔尔顿——布伦特,中尉。”“塔尔顿——斯图尔特,下士。”“塔尔顿——托玛斯,列兵。”还有博伊德,战争头一年就死了,也不知埋在弗吉尼亚什么地方。塔尔顿家的几个小伙子都完了。汤姆和那对懒惰的长脚孪生兄弟,都喜爱聊天,喜欢开荒谬的玩笑,博伊德很会跳舞,嘴厉害得像只黄蜂,如今都完了!

她再也念不下去了,她不知道别的小伙子,那些跟她一起长大、一起跳舞、彼此调情和亲吻过的小伙子,还有没有人被列在这份名单上。她真想痛哭一场,设法使那双掐住她喉咙的铁爪放松一点。

“思嘉,我很为你难过,”瑞德说。她抬头望着他,都忘记他还在那里了。“里面有许多是你的朋友吗?”

她点点头,勉强说:“几乎这个县里的每一家和所有——塔尔顿家所有的三个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