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5页)
“总有一天我要给你这小娼妇拴上一根皮带。”思嘉在心里恶狠狠地说,一面急急忙忙跑下楼去接她。
“埃尔辛太太到医院去了。他们家的厨娘说,今天早上火车运来了大批伤兵。厨娘正在做汤给那边送去呢。她说——”
“别管她说什么了,”思嘉插嘴说,她的心正往下沉。“快去系上一条干净的围裙,我要你上医院去一趟。我写个字条,你给米德大夫送去。如果他不在那里,就交给琼斯大夫,或者别的无论哪位大夫。你这次要不赶快回来,我就要活活剥你的皮。”
“是的,太太。”
“顺便向那里的先生们打听一下战争的消息。要是他们不知道,就绕到车站去问问那些运伤兵来的火车司机。问问他们,是不是在琼斯博罗或者靠近那里的地方打仗?”
“我的老天爷!”普里茜黝黑的脸上突然一片惊慌。“思嘉小姐,北方佬还没到塔拉吧,是吗?”
“我不知道。我是叫你去打听呀。”
“我的老天爷!思嘉小姐他们会怎样对待俺妈呢?”
普里茜突然大声嚎叫起来,那声音使思嘉越发不安了。
“媚兰小姐会听见的,你别嚎了。现在快去换下你的围裙,快去。”
普里茜被迫加快了速度,她急忙跑到后屋去,于是思嘉在杰拉尔德上次来信——这是家里唯一的一张纸了——的边沿上匆匆写了几句话。她把信纸叠起来,把她的短简叠在顶上边,这时她偶尔瞥见杰拉尔德写的几个字:“你母亲——伤寒病——无论如何——回家——”她差点哭了。要不是为了媚兰,她会即刻动身回去的,哪怕只能一路上步行到家也行!
普里茜一手象着那封信,快步走出门去,思嘉也回到楼上,一面思忖着怎样能骗过媚兰,说明埃尔辛太太为什么没来。不过媚兰并没有问起这件事。她仰身躺着,面容平静而温柔,这情景使思嘉也暂时安心了。
她坐下来,试着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心里对塔拉的悬念,以及对于北方佬可能得逞的忧虑,仍在无情地折磨着她。她心想爱伦已奄奄一息,而北方佬即将闯入亚特兰大,逢人便杀,见东西便烧。就在这样胡思乱想时,远处隐约的隆隆炮声仍不断地轰着她耳鼓,激起一阵阵恐惧的气氛。最后,她实在谈不下去了,只好凝望着窗外炎热寂静的街道和静静地挂在枝头的积满灰尘的树叶。媚兰默默无言,可是她那张平静的脸在一阵阵扭曲,这说明她的阵痛更加频繁了。
她每次阵痛过后总是说:“不怎么样的,真的,”可思嘉知道这是撒谎。她宁愿听到一声尖叫而看不惯这样默默地忍受。她知道自己应当为媚兰感到难过,但是无论如何也挤不出来一丝温暖的同情来。她的心被她自己的痛楚折磨得太惨了。有一回,她狠狠地盯着那张痛得扭曲的脸,心想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人中,偏偏是她要在这个时候守在这里陪着媚兰,而她跟这个人毫无共同之处,她恨这个人,甚至还巴不得她快点死呢。好吧,也许她这愿望会实现,今天就会实现了。想到这里,她不觉打了个不祥的冷战。据说希望某个人快死,就像诅咒人一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如嬷嬷说的,诅咒别人的人必定自作自受。于是她赶快祈祷,求上帝保佑媚兰不死,并且又热切地胡扯起来,连自己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末了,媚兰伸出一只滚烫的手放在她的手腕上。
“我明白你心里多么着急。别费苦心来找话说了,亲爱的。我很抱歉给你添了这许多麻烦。”
思嘉这才沉默下来,可是没法静静地坐着。如果大夫和普里茜谁都不能按时赶到,那她怎么办呢?她走到窗口,看看下面的大街,然后又回来坐下。接着又站起身来,向屋里另一边的窗外看去。
一小时又一小时过去。到了中午太阳当头时就越发炎热起来,静静的树叶中不见一丝风影。这时媚兰的阵痛更厉害了。思嘉悄悄用海绵给她揩脸,但心里十分害怕。老天爷,看来在大夫到达之前孩子就要降生了!这叫她怎么办呢?对于接生的事她可一窃不通。这正是几星期以来她一直在担心的紧急关头啊!她一直在指望着普里茜来应付这个场面,如果到时找不到大夫的话。普里茜在接生方面是个行家呢。她说过不只一次了。可如今普里茜在哪里呢?她怎的还没回来呀?怎么大夫也没来呀?她又一次跑到窗口去看。她仔细一听,突然觉得好像远处的大炮声停息了,或者,这只不过是她的想象?如果炮声已经更远,那就意味着战争已更加靠近琼斯博罗,意味着—— 终于她看见普里茜沿大街匆匆走过来,于是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这时普里茜也抬头看见了她,她正要张嘴叫她。思嘉看见那张小黑脸上一片惊慌,生怕她喊出可怕的消息来吓坏了媚兰,便赶快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作声,然后离开窗口。
“我想去打点凉一些的水来,”她俯视着媚兰那双深陷的黑眼睛,勉强微笑着说。接着她急忙出来,小心地把门关上。
普里茜气喘吁吁地坐在过厅的楼梯脚下。
“他们在琼斯博罗打起来了,思嘉小姐!他们说咱们的军队快打败了。啊,上帝,思嘉小姐!要是北方佬到这儿来了,咱们会怎么样呢?啊,上帝——”
思嘉一手把那张哭嚷的嘴捂住了。
“你别嚷了,看在上帝面上!”
是呀,如果北方佬来了,他们会怎么样呢——塔拉会怎么样呢?她极力把这个念头推到脑后,尽可能抓住当前这个更为迫切的问题。要是她还一心去想那些事情,她就会像普里茜那样嚎叫起来了。
“米德大夫呢,他什么时候来?”
“俺压根儿没看见他,思嘉小姐。”
“什么?”
“他不在医院。梅里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也不在。有个人跟俺说,大夫在车棚子里,跟那些刚刚从琼斯博罗来的伤兵在一起,思嘉小姐,可是,俺不敢到那车棚子里去——那里尽是些快死的人,俺可怕见死人——”
“别的大夫怎么样呢?”
“天知道,思嘉小姐,俺几乎找不到一个人来看你的字条。像发了疯似的,他们全都在医院里忙着,有个大夫对俺说,‘滚开,别到这里来打扰我们,谈什么孩子的事,这里有许多人快死啦。去请个女人给你帮忙吧。’后来俺就到处打听消息,照你的吩咐,他们说是在琼斯博罗打仗,俺就——”
“你说米德大夫在火车站?”
“是的,太太。他——”
“好,仔细听着。我要去找米德大夫,要你坐在媚兰小姐身边,她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要是向她透露了哪怕一点点关于在什么地方打仗消息,我就要毫无不含糊地把你卖到南部去。你也不要告诉她别的大夫都不能来。听清楚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