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3/8页)
他脸红了,又呵呵地笑起来。他在想苏伦呢,思嘉只觉得讨厌。
她思量了一下,想向他借三百美元,但又觉得没意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会感到难办的,他会支支吾吾,会找到借口,总之是不会借给她的。他辛辛苦苦挣了这点钱,到春天便可以同苏伦结婚了,可是如果钱作了别的用透,他就不得不再推迟婚期。即使她设法博得他的同情和对未来家庭的责任感,让他答应借笔钱给她,她知道苏伦也决不会允许的。苏伦愈来愈明白她事实上已成了个老姑娘,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容许任何人再来推迟她的婚期了。
这个成天垂头丧气的姑娘,她身上究竟有何妙处会使得这个老傻瓜急于跟她结婚呢?苏伦不配有这么个心爱的丈夫,也不配做一个商店和一家锯木厂的老板娘。一时她有了点钱,她随即就会摆出令人作呕的架子而决不会为保卫塔拉拿出一分钱来的。苏伦决不会的!她只会拿那笔钱图自己的享受,也不管塔拉是否因交不起税金而丧失或者被烧得一干二净,只要她自己能穿上漂亮衣裳,同时拐得个“太太”的称号就行了。
思嘉想到苏伦安乐的未来和自己与塔拉岌岌可危的命运,不禁怒火中烧,感到人生太不公平了。她赶忙从马车里向泥泞的街道望去,生怕弗兰克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她想她快要失去所拥有的一切了,而苏伦呢——突然之间,她心上萌生了一个决心。
苏伦不配享有弗兰克,以及他的商店和锯木厂!
苏伦不应当享有它们。思嘉要把它们据为己有。她想起塔拉,也想起身纳斯·威尔克森,他恶毒得像条响尾蛇,站在屋前台阶上,这时她抓住了命运之船沉没时上面飘浮着的最后一根稻草。瑞德叫她失望了,但上帝给她送来了弗兰克。
“可是,我能得到他吗?”她紧握拳头,茫然地向雨中凝望。“我能够让他忘掉苏伦,立即向我求婚吗?既然我能够让瑞德也几乎向求婚了,我想我是准能得到弗兰克的!”她侧过脸来,朝他浑身上下快速地瞥了一眼。“他的确不怎么英俊,牙齿长得很难看,呼吸中股臭味,而且老得可以当我父亲了——”她这样冷冷地思忖着。“此外,他还有点神经质,胆小怕事,婆婆妈妈,这些我看是一个男人所能有的最糟糕的品性了。不过他至少是个上等人,我想我可以凑合着与他生活,比跟瑞德过得会好些。他当然更容易由我操纵。不管怎样,一个穷得像乞丐的人是没有权利挑选的。”
他的苏伦的未婚夫,这一点并没有让她引起良心上的不安。要知道,正是道德上的彻底破产促使她到亚特兰大来找瑞德的,事到如今,把她妹妹的情人据为己有便显得只是小事一桩,不值得为它伤脑筋了。
既然有了新的希望,她的腰杆便硬起来,也暂时忘却双脚又湿又冷的难受劲儿了。她眯着眼睛紧定地望着弗兰克,以致他颇觉惊异,她也赶忙把眼光移开,因为想起瑞德说过:“我在一支决斗的手枪上方看见过像你这样的眼睛……它们是不会激起男人胸中的热情的。”
“怎么了,思嘉小姐?你觉得冷吗?”
“是呀,”她故作无奈地答道。“你不会介意——”她装着胆怯地支吾着。“要是我把手放进你的外套口袋里,你不会介意吧?天这么冷,我的皮手筒又湿透了。”
“唔——唔——当然不会了!何况你连手套也没有戴!真是,真是,看我这老糊涂,一路上只顾这么喋喋不休地闲聊,聊得都昏头脑了!也没想到你在挨冻,需要马上烤烤火呢!快,萨利!顺便说说,思嘉小姐,我老是在谈自己的事,也忘了问问你在这鬼天气跑到这一带来干什么?”
“我刚才到北方佬总部去了,”她不加思索地答道。他听了大吃一惊,两道灰黄的眉毛直竖起来。
“可是,思嘉小姐!那些大兵——唔——”
“圣母玛利亚,让我想出个上好的谎言来吧,”她急忙暗暗地祈祷。对于弗兰克来说,是万万不能让他疑心到她见过瑞德了。弗兰克认为瑞德是个最可耻的无赖,一个规矩女人连跟他说话也是很不应该的。
“我去那儿——我去那儿看看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军官要买我的针线活儿带回去送给他们的妻子。我的绣花手满不错呀。”
他惊恐得往座位上沉重地一靠,厌烦之情与困惑的感觉在他脑子里揪斗起来。
“你到北方佬那里去——可是思嘉小姐!你不应当去的。你看——你看……肯定你父亲不知道!一定的,皮蒂帕特小姐——”
“啊,要是你告诉皮蒂姑妈我就完了!”她真的焦急得哭起来了。要哭得容易的,因为此刻她身上又冷,心里又难受,可是哭的效果却惊人地显著。弗兰克感到很难为情又毫无办法,这样的困境即使是思嘉突然要把衣服脱下来也不过如此了。他的舌头好几次顶着牙齿出啧啧的声音,叨念着“天啊,天啊!”同时做出无可奈何的手势。他心里忽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想把她的头搂过来靠在自己肩上,抚慰她,拍拍她,可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女人这样做过,她不懂该怎样动手。思嘉·奥哈拉,一位漂亮得无以复加的年轻太太,正想把自己的针张活儿兜售给北方佬呢。他的心火烧火燎起来了。
她继续啜泣着,间或说一两句话,这便让弗兰克猜想塔拉的景况一定很不好了。奥哈拉先生仍处于“精神严重失常”的状态,家中又没有足够的粮食养活那么多人。所以她才跑到亚特兰大来想挣点钱维持自己和孩子的生活。弗兰克嗫嚅了片刻,突然发现她的头已经靠在他肩上了。他弄不明白它是怎样靠过来的。他确确实实没有挪动过她的头,但是她的头确实已经靠在他肩上,思嘉已经软弱无力地靠在他的胸脯上嘤嘤地哭泣了,这对他来说可是一种又兴奋又新奇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肩膀,起初还是怯生生的,后来发现她并不反抗才变得胆大起来,拍得也更起劲了。这是个多么惹人怜爱而又温柔的小家伙呀。她居然尝试着凭自己的针线活儿挣钱,又显得多么勇敢而幼稚可笑!不过,同北方佬打交道就太不应该了。
“我不会告诉皮蒂帕特小姐,可是你得答应我,思嘉小姐,你再也不做这种事了。只要想想你是你父亲的女儿——”
她那翠绿的眼睛无可奈何地搜寻他的目光。
“但是,肯尼迪先生,总得想办法呀。我得照顾我那可怜的孩子,要知道现在是谁也不来管我们了。”
“你是一个多么勇敢可爱的女人啊,”他毫不含糊地说。“不过我不想让你做这样的事。要不你的家庭会蒙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