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第3/4页)
韦德悄悄地走进宁静的饭厅,觉得他那个不稳定的小世界发生了动摇。今天的天气这么好,大人们的举动都这么怪,难道一个七岁的孩子,心里还有事,就没有个地方待吗?他在窗台上坐下来,看见阳光底下盒子里种着一棵秋海棠,就咬一了小口。谁知它辣乎乎的,辣得他直流眼泪,哭起来。母亲快死了,谁也不关心他,所有的人都围着一个新来的孩子转——而且还是个女孩。韦德对小孩不感兴趣,对女孩尤其不感兴趣。他熟悉的小女孩只有一个,那就是爱拉,不过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事来赢得他的尊敬和好感。
过了好半天,米德大夫和瑞德伯伯才走下楼来,站在过道里小声说话。大夫走了以后,瑞德伯伯赶紧来到饭厅里,拿起酒瓶,倒了一大杯,这时他才看见韦德。韦德赶快往后退缩,怕又要挨骂,说他淘气,非让他回到皮蒂姑奶奶家去,可是瑞德伯伯笑了。韦德从来没见他这样笑过,没见他这样高兴过,于是他的胆子也就大了,他马上离开窗台,朝瑞德伯伯跑了过去。
“你有了一个小妹妹,”瑞德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你知道吗,你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妹妹。怎么,你干吗哭哇?”
“母亲——”
“你母亲正在大吃一顿,有鸡,有米饭,有肉汤,有咖啡。过一会儿,我们还要给她做一点冰激凌。你要是想吃,可以吃两盘。我还要让你看看小妹妹呢。”
这时韦德放心了,想说句客气话来欢迎这个新来的妹妹,这时感到浑身无力却说不出来。大家都在关心这个女孩,谁也不再关心他了,就连媚兰姑妈和瑞德伯伯也是这样。
“瑞德伯伯,”他说,“是不是大家都喜欢女孩,不喜欢男孩儿?”
瑞德放下酒杯,认真地看了看那张小脸,马上就明白了。
“不对,不能这么说,”他严肃地回答说,仿佛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只不过女孩子麻烦事比男孩子多,大家总爱对麻须事多的操心更多一些。”
“嬷嬷刚才就说男孩儿讨人嫌。”
“哦,嬷嬷刚才心情不好。她不是那个意思。”
“瑞德伯伯,你本来是不是很想要个男孩儿,不想要个女孩儿?”韦德满怀希望地问。
“不是,”瑞德简洁地回答。他看着韦德低下头去,说接着说:“你看,我已经有一个男孩子,还要男孩干什么?”
“有了?”韦德一听,张着大嘴问。“在哪儿?”
“就在这里呀!”瑞德一面说,一面把韦德抱起来,放在膝上,“我有你这个男孩就足够了,孩子。”
这时韦德知道还有人要他,心里觉得踏实多了,高兴得几乎又要哭起来。他觉得喉咙里堵得慌,便将头靠在瑞德胸前。
“你就是我的男孩,是不是?”
“能做两个人的男孩吗?”韦德问,他一方面忠于从没见过面的生身父亲,一方面又很爱这样体贴地抱着他的这个人,两种感情在激烈地斗争着。
“是的,”瑞德很肯定地说。“就像你既是母亲的孩子,也是媚兰姑妈的孩子。”
韦德想了想这句话的意思,觉得有道理,便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在瑞德怀里扭动起来。
“你知道小孩子的心思吗,瑞德伯伯?”
瑞德那黑黑的面孔顿时像往常一样严肃起来,嘴唇绷得紧紧的。
“是的,”他用痛苦的声音说,“我知道小孩子的心思。”
这时韦德又害起怕来,不光是害怕,而且还突然产生了一种忌妒的心理。瑞德伯伯心里想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你没有别的小男孩吧,有吗?”
瑞德把他推开,让他站在地上。
“我要喝杯酒,你也喝一杯,韦德,这是你第一次喝酒,咱们祝贺你这个新来的小妹妹。”
“你没有别的——”韦德说一半,就看见瑞德伸手去拿装着红葡萄酒的大酒瓶,意识到要和成年人一起喝酒了,他感到非常高兴,没有再追问下去。
“哦,我不能喝,瑞德伯伯!我答应过媚兰姑妈,大学毕业前不喝酒,她说我要是不喝,她到时候给我一只表。”
“我再给你配上条链子—你要是喜欢,就把我现在用的这条给你,”瑞德说着,又笑了起来。“媚兰姑妈做得很对。不过她指的是烈性酒,不是露酒。孩子,你要学着像有风度的人那样喝酒,眼前就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瑞德很熟练地用玻璃里白水把葡萄酒冲淡,冲得还微微有点红色的时候,才把杯子递给韦德。就在这时,嬷嬷走进饭厅里来了。她已经换上了最好的衣服,围裙和头巾也是新换的,整整齐齐。她一扭一扭地蹒跚而行,裙子发出丝绸摩擦的啊啊声。那焦虑不安的神情已经完全从她脸上消失了,牙几乎全掉了,露出牙床,笑得很开心。
“你大喜了,瑞德先生!”她说。
韦德举着酒杯正要喝,一听这话,楞住了。他知道嬷嬷一向不喜欢他这位继父。她总是称他为“巴特勒船长,”从来没听见她用过别的称呼。在他面前,她的举动总是庄重而冷淡。可是现在,她竟然嘻嘻哈哈地管他叫“瑞德先生”了!今天怎么全乱套了!
“我看你是想喝罗姆酒,而不是红葡萄酒,”瑞德说着就伸手到酒柜里,拿出一个矮瓶子。“我的女儿很漂亮啊,是不是,嬷嬷?”
“当然漂亮,”嬷嬷答道,一面咂着嘴唇把酒接过。
“你还见过比她漂亮的吗?”
“哦,思嘉小姐生下来和她差不多漂亮,不过稍差一点。”
“再喝一杯,嬷嬷。还有,嬷嬷,”说到这里,他的语调变得严厉起来,可是他的眼下一眨一眨的,“那啊啊啊啊的是什么声音?”
“天啊!瑞德先生,不是别的,是我的红绸子衬裙呀!”嬷嬷一面笑着,一面扭动,连她那宽厚的上身也都抖动起来。
“是你的衬裙!我不相信。听起来像是干树叶子摩擦的声音嘛。让我看看。把裙子撩起来。”
“瑞德先生,你真坏!就是——哦,天哪!”
嬷嬷轻轻地叫了一声,往后退了退,在一码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裙子提起了几英寸,露出了红绸衬裙的褶边。
“放了这么长时间你才穿哪,”瑞德低声说,但他的黑眼睛却流露着快乐的笑意。
“是呀,放的时间太长了。”
瑞德随后说的话,韦德就听不明白了。
“不再说套着马笼头的骡子了吧?”
“瑞德先生思嘉小姐真坏,怎么把这样的话都告诉你了!你不会抓着这件事不放,来责怪我这个这黑老婆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