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第4/7页)
"亲爱的,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她说,一面把两只手搁在他那椅子的扶手上,储身凑近他。"我以前真是大错特错了,真是个大傻瓜--" "思嘉,别这样了。用不着对我这样低声下气。我受不了。最好给我们留下一点尊严,一点默默的思索,作为我们这几年结婚生活的纪念。免了我们这最后一幕吧。" 她猛地挺起身来,免了我们这最后一幕?他这"最后一幕"是什么意思?最后?这是他们的第一幕,是她们的开端呢。
"但是我要告诉你,"她赶忙追着说,好像生怕他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似的。"唔,瑞德,我多么爱你,亲爱的!我本来应该多年以来一直爱你的,可我是这样一个傻瓜,以前不晓得这一点。瑞德,你必须相信我呀!" 他望着站在面前的她,过了好一会儿,一直把她的心看透了。她发现他的眼神里有了相信的意思,但似科没有多少兴趣。呼,他是不是偏偏这一次对她不怀好心了呢?难道要折磨她,用她自己的罪孽报复她吗?
"唔,我相信你,"他终于这样说。"但是艾希礼·威尔克斯先生怎么办?" "艾希礼!"她说,同时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我--我并不相信这么多年来我对他有过什么兴趣。那是--唔,那是我从小沾染上的一种癖性。瑞德,要是我明白了他实际上是这样的人,我就连想都不会想到要对他感兴趣了。他是这么一个毫无作为的精神苍白的人,尽管他经常喋喋不休地谈什么真理、名誉和--" "不,"瑞德说。"如果你真要看清他实际上是怎样一个人,你就得老老实实去看。他是个上等人,只不过被他所不能适应的这个世界蒙骗了,可是他还按照过去那个世界的规律在白费力气地挣扎呢。" "唔,瑞德,我们不要谈他了吧!现在他还有什么意思呢?你难道不愿意知道--我是说,我现在--" 他那疲倦的眼睛跟她的接触了一下,这使她像个初恋的姑娘似的感到很难为情,便没有往下说了。如果他让她感到轻松一些,那该多好啊!他如果能伸出双臂,让她能感激地倒进他的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胸脯上,该多好啊!如果她的嘴唇能贴在他的嘴唇上,就用不着凭她这些含含糊糊的话去打动他了。但是她看看他时才明白,他并不是在故意回避,他好像精力和感情都已枯竭,仿佛她所说的话对他已毫无意义了。
"愿意?"他说。"要是从前我听到你说这些话,我是会虔诚地感谢上帝的。可事到如今,这已无关紧要了。" "无关紧要吗?你这是说的什么?当然,这是很要紧的嘛!瑞德,你是关心我的,不是吗?你一定关心。媚兰说过你是关心的呢。" "嗯,就她所知道的来说,她是对的。不过,思嘉,你想过没有,哪怕一种最坚贞不渝的爱也会消磨掉的。" 她看着他,小嘴张得圆圆的,无言以对。
"我的爱已经消磨殆尽了,"他继续说,"被艾希礼·威尔克斯和你那股疯狂的固执劲儿消磨殆尽了。你固执得像只牛头犬,抓住你认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放……我的爱就这样被消磨殆尽了。" "可爱情是消磨不掉的呀!""你对艾希礼的爱才是这样。""可是我从没真正爱过艾希礼呢!" "那么,你真是扮演得太像了--一直到今天晚上为止。思嘉,我并不是责怪你,控告你,谴责你。现在已经用不着那样做了。所以请不要在我面前为自己辩护和表白。如果你能静听我讲几分钟,不来打断,我愿意就我的意思作些解释。不过,天知道,我看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嘛。" 她坐下来,刺目的煤气灯光照在她那苍白困惑的脸上。她凝视着那双她非常熟悉但又很不理解的眼睛,静听他用平静的声调说些她起初听不懂的话。他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还是头一次,就像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就像旁的人谈话一样,以往那种尖刻、嘲弄和令人费解的话都没有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怀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所能达到的最高程度在爱你的,爱了那么多年才最后得到你。战争期间我曾准备离开,忘掉你,但是我做不到,只好经常回来。战争结束后,我冒着被捕的危险就是为了回来找你。我对弗兰克·肯尼迪那么忌恨,要不是他后来死了,我想我很可就把他杀了。我爱你,但是我又不能让你知道。思嘉,你对那些爱你的人总是很残酷的。你接受他们的爱,把它作为鞭子举在他们头上。" 然而所有这些话中。对她有意义的只有他爱她这一点。她从他的口气中隐约闻到了一点热情的反响,便又觉得喜悦和兴奋了。她屏声静气地坐在那里倾听着,等待着。
"我跟你结婚时知道你并不爱我。我了解艾希礼的事,这一点你也明白。不过我那时很傻,满以为还能叫你爱我呢。你就笑吧,如果高兴的话,可那时我真想照顾你,宠爱你,凡你想要的东西都给你。我要跟你结婚,保护你,让你凭自己的高兴随心所欲处理一切事物--就像我对邦妮那样。思嘉,你也确实奋斗了一番。我比谁都清楚你经历了哪些艰难,因此我想要你休息一下,让我来为你奋斗。我要你去玩,像个孩子似的--何况你本来就是个孩子,一个勇敢的、时常担惊受怕的、刚强的孩子。我想你至今还是个孩子。只有一个孩子才会这样顽固,这样感觉迟钝。" 他的声音平静而疲倦,不过其中有某种东西引起了思嘉隐约的回忆。她曾经有一次听到过这样一种声音,那是在她生活中面临另外某个危机的时候。可是在什么地方呢?这是一个面对着自己和世界的,没有感觉、没有畏缩、也没有希望的男人的声音。
怎么--怎么--那是艾希礼,在塔拉农场寒风冽的果园里,用一种疲倦而平静的声音谈论人生和影子戏,那最后判决般的口气比绝望的痛苦还要严重呢。如同那时艾希礼的声音曾使她对一些无法理解的事物惧怕得不寒而栗那样,现在瑞德的声音使她的心下往下沉。他的声音,他的态度,比他所说的话的内容更加令她不安,让她明白她刚才那种喜悦兴奋的心情是为时过早了。她觉得事情有些不妙,非常不妙。那到底是什么问题,她还不清楚,只得绝望地听着,凝望着他黝黑的面孔,但愿能听到使这种恐怕最终消释的下文。
"事情很明显,我们俩是天生的一对。我明明是你的那些相识中惟一既了解你的底细又还能爱你的人--我知道你为什么残酷、贪婪和无所顾忌,跟我一样。我爱你,我决定冒这个风险。我想艾希礼会从你心中渐渐消失的。可是,"他耸了耸肩膀,"我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毫无结果,而我还是很爱你,思嘉,只要你给我机会,我就会像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时能尽量做的那样,亲切而温柔地爱你。但是我不能让你知道,因为你知道了便会认为我软弱可欺,用我的爱来对付我。而且,艾希礼一直在那里。这逼得我快要发疯了。我不能每天晚上跟你面对面坐着吃饭,因为知道你心里希望坐在我这个座位上的是艾希礼。同样,在晚上我也无法抱着你睡觉--不过,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我才觉得奇怪,为什么要那样自讨苦吃呢。总之,那么一来,我就只好到贝尔那里去了。在那里可以得到某种卑下的慰藉,因为总算是跟一个女人在一起,而她又那样衷地爱你,尊敬你,把你当作一个很好的上等人--尽管她是没有文化的妓女。这使我的虚荣心得到宽慰。而你却从来不怎么会安慰人呢。亲爱的。" "唔,瑞德……"思嘉一听到贝尔的名字便恼怒了,忍不住想插嘴,但瑞德摆摆手制止了她,自己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