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60/88页)

“我有好消息,”她悄悄对我说,“我相信他们已经陷入困境,很快就会分手的。尽管有一个军官在这里面起了很坏的作用,“她又加了一句。(因为德·鲍罗季诺上尉在理发师的恳求下,批准罗贝到布鲁日去度假,罗贝家里人恨他恨得要死,指责他怂恿一种可耻的暧昧关系。)“这个人太坏了,”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用盖尔芒特——甚至是最堕落的盖尔芒特——的一本正经的声调对我说。“太…太…太…坏了,”她又重复一遍,把“太”拉长了三个音。我感到,她毫不怀疑德·鲍罗季诺上尉在罗贝同他情妇的放荡生活中,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是,因为和蔼待人是侯爵夫人的一贯原则,尽管她在提到鲍罗季诺亲王的名字时,语气夸张而揶揄,仿佛法兰西帝国在她眼里一文不值,但到最后,她对这个可憎的上尉表露出来的蹙额皱眉的严肃表情,却化作对我的温柔微笑,朝我机械地眨眨眼睛,好象我也模模糊糊成了她的同伙似的。

“我挺喜欢德·圣卢——昂——布雷,”布洛克说,“尽管是一条恶狗,但我喜欢他,因为他很有教养。我非常喜欢很有教养的人,现在这种人可是凤毛麟角呵,”他只管往下说,丝毫没有察觉到在座的人对他的话很反感,因为他自己是一个很没有教养的人。“我给你们举个例子,我感到这个例子足以说明他受过良好的教育。有一次,我遇见他和一个小伙子在一起。他正要上马车。马车的轮辋漂亮极了。他亲手把光灿灿的缰绳套到两匹马上,马吃饱了燕麦和大麦,不用闪光的鞭子抽打,也会跑得飞决。他给我和那个小伙子作了介绍,但我没有听清小伙子的名字。因为常常是这样,当别人给你介绍一个人时,你是听不清楚名字的,”他笑着又补充了一句,因为这是他父亲说过的一句玩笑话。“德·圣卢—昂—布雷还是一如既往在小伙子面前一点也不拘谨。然而,过了几天后,我无意中才知道这个小伙子原来是鲁弗斯·以色列爵士的公子!”

故事的结尾不象开头那样有刺激性,因为人家听不懂是什么意思。的确,鲁弗斯·以色列爵士对布洛克和他父亲而言,几乎是一个国王般的人物,圣卢在他面前应该发抖。可是,对盖尔芒特圈子里的人说来,他不过是一个发迹的、得到上流社会宽容的外国人,他们绝对不会为有他的友谊而感到骄傲。绝对不会!

“我是从鲁弗斯·以色列爵士的代理人那里知道的,”布洛克说,“那人是我父亲的朋友,一个不寻常的人。啊!一个绝对不可思议的人,”他补充说,语气肯定而有力,声调热情洋溢,只有确信一个人的成长不靠自己的人才会用这种语气和声调说话。“喂,告诉我,”布洛克对我说,声音很小,“圣卢大概有多少财产?你明白,即使我问你这个问题,也不能说明我对这感兴趣,我是从巴尔扎克的观点提出这个问题的,这你明白。如果他拥有法国的和外国的股票,拥有地产,你知道该怎样投资吗?”

我什么也回答不上来。布洛克不再悄悄说话了,而是大声问能不能打开窗户,没等有人回答,他就朝窗口走去了。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说不能开窗,她感冒了。“啊!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布洛克颇感失望地回答。“不过,确实是热!”说完放声大笑,眼睛扫视听众,想找个盟友共同对付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但在场的人都很有教养,没有一个支持他。他那双燃烧的眼睛没能把人们鼓动起来,无可奈何,只好恢复严肃的神情。但他不甘失败,又声明说:“至少有二十二度。就是说有二十五度,我也不会吃惊。我几乎浑身是汗。我可没有哲人安忒诺耳①的本事,他是阿尔俄斐斯河神的儿子,为了止住汗水,先在他父亲的怀里浸一浸,然后坐进一只光滑的浴缸里,再往身上涂一层清香的圣油。”接着,就象有必要向别人概述医学理论,使他们明白这些理论对大家都有好处似的:“既然你们认为这样好,那就算了!我的看法和你们截然不同。怪不得你们会感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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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希腊神话中特洛伊的王子,最聪明的哲人之一。

布洛克听到要把他介绍给德·诺布瓦先生,心里很高兴。他说,他很想叫他谈一谈德雷福斯案件。

“有一种人的心理状态我还不大了解。同一个举足轻重的外交官谈话,我想会别有一番趣味,”他用讥讽的口吻说,好让人感到他并不认为自己比大使逊色。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见他说这句话嗓门仍然很大,心里颇有些不高兴,因为她的档案保管员是一个民族主义者,她不敢和他有不同的看法,但她看见他离他们很远,听不见布洛克说什么,也就不计较了。可是布洛克从小没有受过好教育,养成了自命不凡、目空一切的恶习,此刻他学着他父亲的腔调,开了个玩笑,更使侯爵夫人感到反感。他问道:“我不是读过他的一本很有见地的专著吗?他在书中无可辩驳地论证了俄日战争的结果将是俄国人胜利,日本人失败。我说,他是不是有点儿老糊涂了?我仿佛看见他在抢座位,一看准了,就蹬着轱辘象溜冰似的溜过去了。”

“胡说八道!请等一等,”侯爵夫人又说,“我不知道他在忙活些什么。”

她摇了摇铃。当仆人进来后,当众吩咐仆人,她似乎不想隐瞒甚至希望让人知道她的老朋友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她家里:“去叫德·诺布瓦先生来一趟,他在我书房里整理文件呢。说好二十分钟就来的,可我等他有一小时零三刻钟了。他会给您讲德雷福斯案件的,您想知道什么,他就会讲什么,”她赌气似地对布洛克说,“他对部里的一些做法不大赞成。”

因为德·诺布瓦先生同现在这个部的关系不好。尽管德·诺布瓦先生不敢贸然把政府官员带进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沙龙(她总以大贵妇自居,不屑于同那些他不得不维持关系的人来往),但常把部里的事情告诉她。同样,这些政界人物也不敢要求德·诺布瓦先生把他们介绍给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不过,不少人到她乡下的住所找过他,那是因为他们遇到了麻烦,需要他的帮助。他们知道地址。他们到城堡去找他。女主人不露面。但是吃晚饭时,她对他说:“先生,我知道有人来打搅您了。事情有进展吗?”

“您没有太急的事要办吧?”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问布洛克。

“没有,没有。我想走,是因为我身体不大舒服。我胆囊有毛病,恐怕要到维希去疗养一个时期,”他以魔鬼般恶毒的讽刺语气说,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