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重现的时光(第34/93页)
我用手轻轻地碰了碰我的帽子,在场的人们虽说没有离开座位,但都以不同的程度有礼貌地对我还了礼。“你们是否能告诉我,我应该找谁?我想要一间房间,并让人给我送点喝的来。”——“请您等一会儿,老板出去了。”——“头儿不是在上面,”其中一个谈话者暗示道。——“不过你很清楚,不能去打扰他。”——“您是否认为会给我一间房间?”——“我想会的。”——“四十三号房间应该空着,”那个相信因为自己二十二岁而不会被打死的青年说。他说完在长沙发上稍微挪动了一下,以便给我空出位置。“要是打开些窗子就好了,这儿都是烟!”飞行员说。确实,在座的每个人都在抽烟斗或香烟。“是啊,可是,得先关上百叶窗,你们很清楚,由于齐柏林飞艇,所以禁止开灯。”——“齐柏林飞艇不会再来了。报上甚至暗示,它们都给打下来了。”——“不会再来了,不会再来了,你知道什么?等你象我一样在前线呆上十五个月,打下你的第五架德国佬飞机,你才能谈这个。不要相信报纸。昨天它们飞到贡比涅去了,打死一个家庭主妇和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家庭主妇和她的两个孩子!”那个不想被打死的青年说。他的眼睛里闪现怒火,脸上露出十分同情的神色。他的脸精神饱满、宽广开阔,非常讨人喜欢。——“人们没有是第一次。”——“他的教母是谁?”——“就是那个管公共厕所的女人,她的厕所比奥林匹斯山稍微低一点。”——“他们在一起睡觉?”——“你在说什么呀?她是有夫之妇,最稳重不过的了。她每个星期给他奇钱,是因为她心地好。啊!她是个穿着漂亮的女人。”——“那么,你认识大絮洛?”——“我当然认识!”二十二岁的青年热情地答道。“他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之一。象他那样我尊重的朋友不是很多。他又是个好伙伴,总是准备帮别人的忙。啊!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可真是天大的不幸。”有人提议玩一盘骰子,二十二岁的青年急忙兴奋地倒出骰子,叫出掷的结果,两眼直瞪瞪地盯着,不难看出,他具有赌徒的性格。我不大理解有个人后来对他说的话,只听见他以深为同情的口吻大声说道:“絮洛,靠女人卖娼的杈杆!就是说他说自己是个杈杆。不过他当不了这种人。我看到他把钱付给自己的女人,对,把钱付给她。就是说,我并不是说阿尔及利亚姑娘霞娜没给他什么,而是她给他的钱不超过五个法郎!而这个女人每天在妓院里赚的钱超过五十法郎。只拿到五个法郎!只有蠢得出奇的男人才会这样。现在她在前线,日子过得很苦,当然喽,她要多少就赚多少,不过,她一个子儿也不寄给他。啊!絮洛是个杈杆?按这种说法,许多人都可以把自己称为杈杆。他不仅不是杈杆,而且依我看,简直是个笨蛋。”这帮人中年纪最老的人,也许由于他年纪大,老板允许他穿得比较整洁,他当时去上厕所了,所以只听到谈话的结尾。但是,他不禁朝我看了一眼,并对他的穿着给我的印象表示明显的不快。二十二岁的青年刚讲完他对卖淫的理论性看法。年纪最老的人没有专门指这个青年,而只是笼统地说道:“你们谈得太多而且太响,窗子开着,有些人在这时已经睡觉。你们很清楚,老板要是回来,听到你们这样在谈话,他会不高兴的。”
正在这时,听到大门打开,大家都默不作声,以为是老板来了,但来的只是个外国汽车司机,大家都对他热情接待。但是,二十二岁的青年看到司机的外套上露出一条漂亮的表链,就用询问和带笑的目光对他看了一眼,接着皱了皱眉头,并朝我这边严肃地眨了眨眼。我心里明白,第一个目光的意思是:“这是什么,是你偷的?我表示祝贺。”第二个目光是说:“你什么也别说,因为这家伙我们不认识。”突然,老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好几米长的粗铁链,可以拴好几个苦役犯。他满头是汗,说:“我拿这么重的东西,要是你们不是这样懒,我也不用自己去了。”我对他说,我想要一个房间。
“只要几个小时,我没叫到汽车,有点不舒服。但是,我希望能给我拿点喝的来。”——“比埃罗,到地窖去拿黑茶藨子酒,并且叫人把四十三号房间整理好。七号房间还在按铃。他们说不舒服。不舒服,去你的,这些人是要吸可卡因,他们的样子象是吸到一半,得把他们赶出去。二十二号房间里是否铺了两条床单?好!瞧,七号房间在按铃,你跑去看看,来吧,莫理斯,你在那儿干吗?你很清楚,有人在等你,到上面的十四号乙去。再快点。”莫理斯跟着老板走出前厅。老板见我看到他的铁链,感到有点不安,就把铁链拿走。“你怎么这样晚才来?”二十二岁的青年问那个司机。——“怎么,这样晚,我可早到了一个小时。不过走路太热。我约好是半夜十二点来的。”——“那你是为谁而来的?”——“为巫婆帕梅拉,”东方国家的司机笑着说,笑时露出漂亮的白牙齿。
“啊!”二十二岁的青年说。
我很快被领到楼上四十三号房间,但是房间里的空气使人感到很不舒服,我的好奇心又非常大,所以我喝完我的“黑茶藨子酒”后,就走下楼梯,这时又产生另一种想法,就又走上楼梯,但我走过了四十三号房间的那层,一直走到最高一层。突然,从走廊一端一间偏僻的房间里,传出沉闷的呻吟声。我迅速走到那里,把耳朵贴在门上。“我求求您,饶了我,饶了我,可怜可怜,给我松绑,别把我打得这么重,”一个声音说,“我吻您的脚,对您卑躬屈膝,我下次不干了。请您可怜可怜。”——“不,混蛋,”另一个声音回答说,“既然你大声嚷嚷,跪在地上,就把你捆在床上,决不可怜。”我听到掸衣鞭的劈啪声,鞭子上也许有尖刺,因为接着就传来疼痛的叫声。这时,我发现这个房间的侧面有个小圆窗,上面的窗帘没有拉上;我悄悄地走到阴暗处,一直走到小圆窗旁,我从窗上看到,有个人被链条捆在床上,犹如普罗米修斯被捆在悬崖上,并挨着掸衣鞭的抽打,那鞭上确实有尖刺,打他的人是莫理斯,我看到那人已经混身是血,身上全是瘀斑,说明受这样的酷刑并非首次,我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德·夏吕斯先生。
突然,房门打开,有个人走了进去,幸好没有看到我,此人是絮比安。他走到男爵身旁,带着尊敬的神色和机灵的微笑问题:“嗨,您不需要我?”男爵请絮比安让莫理斯出去片刻。絮比安毫不客气地叫他出去。“不会有人听到我们说话?”男爵问絮比安。絮比安说肯定不会。男爵知道,絮比安象作家一样聪明,毫不讲求实际,跟当事人讲话时总是使用无人会误解的暗示和众所周知的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