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重现的时光(第6/93页)

①托博尔斯克是苏联俄罗斯联邦秋明州城市,建于1587年,是俄国早期西伯利亚殖民开发的重要中心。

②为了使我决定娶她(而她本人也拒绝了这件事,原因是我的性格优柔寡断、令人厌烦)。确实,我就是以这种过于简单的形式来评论我和阿尔贝蒂娜的艳史,因为现在我只是从外部来观察这段艳史。——作者注。

既然希尔贝特在读《金眼女郎》,我就不想向她借阅这本书。但是,在这最后一个晚上,当我去她那儿时,她借给我一本书,让我在睡觉前阅读,这本书使我产生的印象相当强烈而又混杂,不过并不持久。这就是龚古尔兄弟未曾发表的日记。

我在熄掉蜡烛之前读了抄录如下的那一段。我对文学缺乏才能,过去在盖尔芒特那边已经预感到,在这次逗留期间又得到了证实——那天晚上是这次逗留的最后一个晚上,在动身前夕挑灯夜读的那个晚上,由于习惯即将废除,麻木随之消失,就试图对自己作出评价——,这时却使我感到这并不是值得如此惋惜的事,仿佛文学不能揭示深刻的真理;同时,使我感到伤心的是,文学不象我过去所认为的那样。另一方面,如果书中所说的那些美好的事物并不比我看到过的东西更为美好,那么我就感到会使我住进疗养院的多病身体也不值得如此惋惜。但是,现在这本书谈到了这些事物,有一种奇怪的矛盾使我想要看到它们。下面就是我在因疲劳而闭上眼睛之前所读的那几页:“前天,维尔迪兰为了带我去他家吃晚饭,突然来到这里,他是《杂志》①过去的评论员,是惠斯勒论著的作者,在这部论著中,这个独特的美国人的风格和艺术色彩,常常由酷爱被描写的事物的各种精细和妩美的维尔迪兰十分细腻地表达出来。我在跟他走之前更衣的时候,他讲起了故事,有时象受惊时在作忏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说他在和弗罗芒丹的‘马德莱娜’结婚之后立刻放弃写作,放弃写作的原因是有服用吗啡的习惯,据维尔迪兰说,这样做的结果是,他妻子的沙龙里的大多数常客都不知道女主人的丈夫曾经进行写作,所以在谈论夏尔·布朗、圣维克多、圣伯夫和比蒂时,认为这些人肯定比他高明。‘哦,您龚古尔,您十分清楚,戈蒂耶以前也知道,我的《沙龙》和那本蹩脚的《昔日的大师》②不可同日而语,但在我妻子的娘家,那本书却被捧为杰作。’然后,在一个傍晚,在特罗卡德罗宫的那些塔楼附近,仿佛有一个微光在最后一次发亮,使塔楼变得象过去糕点铺里涂上醋栗冻的塔形蛋糕。那天傍晚,谈话在马车里继续进行,马车将把我们送到孔蒂河滨路,即他们公馆的所在地,主人认为这座公馆就是威尼斯大使过去的公馆,里面据说有一个吸烟室,维尔迪兰对我说,吸烟室是按照《一千零一夜》的方式,从一座我忘了名字的著名palazzo③里原封不动地搬来的,这座宫殿里有一个石井栏,表示圣母玛利亚的花冠,维尔迪兰确信这必定是桑索维诺④最美的作品,据说是给他们的客人们弹烟灰用的。确实,当我们到达的时候,漫射的月光呈海蓝色,真象是威尼斯传统中墙粉的颜色,在这种底色之上,法兰西研究院圆屋顶的轮廓,使我想起瓜尔第的绘画中的保健女神像,此情此景,不由使我产生一点幻觉,仿佛自己是在大运河之畔。

这种幻觉得以保存下来,是因为这座从二楼看不到河滨路的公馆的结构,也是因为公馆主人那番能唤起回忆的话,他肯定地说,渡轮街的街名——见鬼,我从未想到过这点——来自过去的修女乘坐的渡轮,米拉米翁修会⑤的那些修女是去做圣母弥撒的。

我在姑妈古蒙夫人居住的街区闲散地度过了童年时代,现在重又看到几乎与维尔迪兰公馆毗连的‘小敦刻尔克’的招牌,开始重新喜爱⑥这个街区,‘小敦刻尔克’是幸存的少数几家店铺之一,这些店铺用加布里埃尔·德·圣多班⑦的铅笔画和水彩画作为装饰,这些十八世纪的珍品把当时的无所事事固定下来,画中讨价还价的是法国和外国的漂亮物品,以及‘艺术创造的一切最新的东西’,就象这家小敦刻尔克的一张发票上所写的那样,依我看,唯有维尔迪兰和我拥有这种可称为散页装饰纸杰作的发票,发票上有一个象征路易十五统治的人在记帐,笺头上印有载着几条大船的波涛汹涌的海洋,犹如包税人版本中‘牡蛎和诉讼者’⑧的插图。公馆的女主人请我坐在她的身边,她亲切地对我说,她装饰自己的桌子只用日本菊花,但插菊花的花瓶是罕见的珍品,其中一只用青铜制成,花瓶上淡红色的铜花瓣仿佛刚从花上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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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两世界杂志》。

②《昔日的大师》(1876)是欧仁·弗罗芒丹的著作,对荷兰的绘画大师进行评述。

③意大利语,意思是“宫殿”。

④桑索维诺(1486—1570),意大利雕刻家及建筑师。他把文艺复兴盛期的风格引进威尼斯。

⑤米拉米翁修会于1665年由米拉米翁夫人(1626—1696)创立,主要从事教育工作,救济病人和穷人。

⑥原文为raimer,系作者自创的新词。

⑦圣多班(1724—1780),法国画家、雕刻家。

⑧“牡蛎和诉讼者”是拉封丹的寓言诗。

在那里作客的有戈达尔大夫及妻子、波兰雕刻家维拉多贝茨基、收藏家斯万、一位俄国贵夫人和一位我只记得姓名中有of的王妃。戈达尔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他这个人会用枪口顶着古奥地利大公罗道尔夫射击,又说在她看来,我会在加利西亚①和波兰的整个北部处于极为有利的地位,因为一个姑娘如果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是否是《拉福斯坦》②的欣赏者,就决不会同意嫁给他。

‘你们这些西欧人是不会理解这点的,’王妃最后说,她给我的印象是具有十分高超的才智,‘即一位作家对女人内心的洞察力。’有一个男人下巴和嘴唇下的胡子剃得精光,但蓄着司厨长般的颊髯,他讲话滔滔不绝,以一种屈尊俯就的语调开着玩笑,就象在圣查理节③和班里的优秀生一起谈笑风生的二年级④教师,此人就是大学教师布里肖。他虽然听到维尔迪兰说出我的名字,但他说的话中没有一句表明他知道我们写的书,这使我产生一种带有愤怒的失望,其起因是巴黎大学策划这种反对我们的阴谋,它用故意的沉默,把矛盾和敌意一直带到这所我受到款待的可爱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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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加利西亚是东欧的一个地区,原属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苏联将东加利西亚并入乌克兰共和国,西加利西亚则归波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