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见世面(第6/12页)
那时欧也纳想出门先上蒂勒黎公园遛遛,然后到了时间去拜访特·鲍赛昂太太。高老头停了一忽又说:“将来你见过了特·纽沁根太太,告诉我你在两个之中更喜欢哪一个。”
这次的散步是欧也纳一生的关键。有些女人注意到他了:他那么美,那么年轻,那么体面,那么风雅!一看到自己成为路人赞美的目标,立刻忘了被他罗掘一空的姑母姊妹,也忘了良心的指摘。他看见头上飞过那个极象天使的魔鬼,五色翅膀的撤旦,一路撤着红宝石,把黄金的箭射在宫殿前面,把女人们穿得大红大紫,把简陋的王座蒙上恶俗的光彩;他听着那个虚荣的魔鬼唠叨,把虚幻的光彩认为权势的象征。伏脱冷的议论尽管那样的玩世不恭,已经深深的种在他心头,好比处女的记忆中有个媒婆的影子,对她说过:“黄金和爱情,滔滔不尽!”
懒洋洋的溜达到五点左右,欧也纳去见特·鲍赛昂太太,不料碰了个钉子,青年人无法抵抗的那种钉子。至此为止,他觉得于爵夫人非常客气,非常殷勤;那是贵族教育的表现,不一定有什么真情实意的。他一进门,特。鲍赛昂太太便做了‘个不高兴的姿势,冷冷的说:“特·拉斯蒂涅先生,我不能招待你,至少在这个时候!我忙得很……”
对于一个能察亩现色的人,而拉斯蒂涅已经很快的学会了这一套,这句话,这个姿势,这副眼光,这种音调,源源本本说明了贵族阶级的特性和习惯;他在丝绒手套下面瞧见了铣掌,在仪态万方之下瞧见了本性和自私,在油漆之下发现了木料。总之他所见了从王上到末等贵族一贯的口气:我是王。以前欧也纳把她的话过于当真,过于相信她的心胸宽大。不幸的人只道恩人与受恩的人是盟友,以为一切伟大的心灵完全乎等。殊不知使恩人与受恩曲人同心一体的那种慈悲,是跟真正的爱情同样绝无仅有,同样不受了解的天国的热情。两者都是优美的心灵慷慨豪爽的表现。拉斯蒂涅一心想踏进特·加里里阿诺公爵夫人的舞会,也就忍受了表姊的脾气。
“太太,”他声音颤危危的说,“没有要紧事儿,我也不敢来惊动你,你包涵点儿吧,我回头再来。”
“行,那么你来吃饭吧。”她对刚才的严厉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这位太太的好心的确不下于她的高贵。
虽则突然之间的转园使欧也纳很感动,他临走仍不免有番感慨:“爬就是了,什么都得忍受。连心地最好的女子一刹那间也会忘掉友谊的诺言,把你当破靴似的扔掉,旁的女人还用说吗?各人自扫门前雪,想不到竟是如此!不错,她的家不是铺子,我不该有求于她。真得像伏脱冷所说的,象一颗炮弹似的轰进去!”
不久想到要在子爵夫人家吃饭的快乐,大学生的牢骚也就没有了。就是这样,好似命中注定似的,他生活中一切琐琐碎碎的事故,都逼他如伏脱冷所说的,在战场上为了不被人杀而不得不杀人,为了不受人骗而不得不骗人,把感情与良心统统丢开,戴上假面具,冷酷无情的玩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去猎取富贵。
①丹兰士是特·纽沁根太太的文佣人,公斯当斯是特·雷斯多太太的女佣人。
他回到子爵夫人家,发见她满面春风,又是向来的态度了。两人走进饭厅,于爵早已等在那儿。大家知道,王政时代是饮食最奢侈的时代。特·鲍赛昂先生什么都玩腻了,除了讲究吃赐以外,再没有旁的嗜好;他在这方面跟路易十八和台斯加公爵①是同道。他饭桌上的奢侈是外表和内容并重的。欧也纳还是第一道在世代管缨之家用餐,没有见识过这等场面。舞会结束时的宵夜餐在帝政时代非常时行,军人们非饱餐一顿,养足精神,应付不了国内国外的斗争。当时的风气把这种宵夜餐取消了。欧也纳过去只参加过舞会。幸亏他态度持重,——将来他在这一点上很出名的,而那时已经开始有些气度,——并没显得大惊小怪。可是眼见镂刻精工的银器,席面上那些说不尽的讲究,第一次领教到毫无声响的侍应,一个富于想象的人怎么能不羡慕无时无刻不高雅的生活,而不厌弃他早上所想的那种清苦生涯呢!他忽然想到公寓的情形,觉得厌恶之极,发誓正月里非搬家不可:一则换一所干净的屋子,一则躲开伏脱冷,免得精神上受他的威胁。头脑清楚的人真要问,巴黎既有成千成万,有声无声曲伤风败俗之事,怎么国家会如此糊涂,把学校放在这个城里,让青年人聚集在一起?怎么美丽的妇女还会受到尊重?怎么兑换商堆在铺面上的黄金不至于从木钟②里不翼面飞?再拿青年人很少犯罪的情形来看,那些耐心的饥荒病者拼命压止馋痨的苦功,更令人佩服了!穷苦的大学生跟巴黎的斗争,好好描写下来,便是现代文明最悲壮的题材。
特·鲍赛昂太太瞅着欧也纳逗他说话,他却始终不肯在于爵面前开一声口。
“你今晚陪我上意大利剧院去吗?”子爵夫人问她的丈夫。
“能够奉陪在我当然是桩快乐的事,”子爵的回答殷勤之中带点儿俏皮,欧也纳根本没有发觉。“可惜我要到多艺剧院去会朋友。”
“他的情妇啰,”她心里想。
“阿瞿达今晚不来陪你吗?”子爵问。
“不,”她回答的神气不太高兴。
“暖,你一定要人陪的话,不是有拉斯蒂涅先生在这里吗?”
于爵夫人笑盈盈的望着欧也纳,说道:“对你可不大方便 吧?”
“夏多勃里昂先生说过:法国人喜欢冒险,因为冒险之中有光荣。”欧也纳弯了弯身子回答。
过了一会,欧也纳坐在特·鲍赛昂太太旁边,给一辆飞快的轿车送往那个时髦剧院。他走进一个正面的包厢,和子爵夫人 同时成为无数手眼镜的目标,子爵夫人的装束美艳无比。欧也 纳几乎以为进了神仙世界。再加销魂荡魄之事接踵而至。
子爵夫人问道:“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呦!你瞧,特·纽 沁根太太就离我们三个包厢。她的姊姊同特·脱拉伊先生在另 外一边。” ’于爵夫人说着对洛希斐特小姐的包厢瞟了一眼,看见特· 阿瞿达先生并没在座,顿时容光焕发。
“她可爱得很,”欧也纳瞧了瞧特。纽沁根太太。
“她的眼睫毛黄得发自。”
“不错,可是多美丽的细腰身t”
“手很大。”
“噢!眼睛美极了!”
“脆太长。”
“长有长的漂亮。”
“真的吗?那是她运气了。弥瞧她手眼镜举起放下的姿势!每个动作都脱不了高里奥气息,”子爵夫人这些话使欧也纳大为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