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见世面(第9/12页)

那时高老头伟大极了。欧也纳从没见过他表现那种慈父的热情。感情有股熏陶的力量;一个人不论如何粗俗,只要表现出一股真实而强烈的情感,就有种特殊的气息,使容貌为之改观,举动有生气,声音有音色。往往最蠢的家伙,在热情鼓动之下,即使不能在言语上,至少能在思想上达到雄辩的境界,他仿佛在光明的领域内活动。那时老人的声音举止,感染力不下于名演员。归根结斐,我们优美的感情不就是意志的表现么?

“告诉你,”欧也纳道,“她大概要跟特。玛赛分手了,你听了高兴吗?那花花公子丢下她去追迎拉蒂沃纳公主。至于我,我今晚已经爱上了但斐纳太太。”

“哦!”高老头叫着。

“是呀。她并不讨厌我。咱们谈情谈了一小时,后天星期六我要去看她。”

“哦!亲爱的先生,倘使她喜欢你,我也要喜欢你呢!你心肠好,不会绘她受罪。你要欺骗她,我就割掉你的脑袋。一个女人一生只爱一次,你知道不知道?天!我尽说傻话,欧也纳先生。你在这儿冷得很。哎啊!你跟她谈过话喽,她教你对我说些什么呢?”

“一句话也没有,”欧也纳心里想,可是他高声回答:“她告诉我,说她很亲热的拥抱你。”

“再见吧,邻居。希望你睡得好,做好梦。凭你刚才那句话,我就会做好梦了。上帝保佑你万事如意!今晚你简直是我的好天使,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女儿的气息。”

欧也纳睡下时想道:“可怜的老头儿,哪怕铁石心肠也得被他感动呢。他的女儿可一点没有想到他,当他外人一样。”

自从这次谈话以后,高老头把他的邻居看做一个朋友,一个意想不到的心腹。他们的关系完全建筑在老人助父爱上面;没有这一点,高老头跟谁也不会亲近的。痴情汉的计算从来不会错误。因为欧也纳受到但斐纳的重视,高老头便觉得跟这个女儿更亲近了些,觉得她对自己的确更好‘些。并且他已经把这个女儿的痛苦告诉欧也纳,他每天都要祝福一次的但斐纳从来没有得到甜蜜的爱情。照他的说法,欧也纳是他遇到的最可爱的青年,他也似乎预感到,欧也纳能给但斐纳从来未有的快乐。所以老人对邻居的友谊一天天的增加,要不然,我们就无从得知这件故事的终局了。  ’第二天,高老头在饭桌上不大自然的瞧着欧也纳的神气,和他说的几句话,平时同石膏像一样而此刻完全改变了的面容,使同住的人大为奇怪。伏脱冷从密谈以后还是初次见到大学生,似乎想猜透他的心思。隔夜睡觉之前,欧也纳曾经把眼前阔大的天地恼量一番,此刻记起伏脱冷的计划,自然联想到泰伊番小姐的陪嫁,不由得瞧着维多莉,正如一个极规矩的青年瞧一个有钱的闺女。碰巧两人的眼睛通在一块。可怜的姑娘当然觉得欧也纳穿了新装挺可爱。双方的目光意义深长,拉斯蒂涅肯定自己已经成为她心目中的对象;少女们不是都有些模糊的欲望,碰到第一个迷人的男子就想求得满足吗?欧也纳听见有个声音在耳边叫:“八十万!八十万!”可是又突然想到隔夜的事,认为自己对纽沁根太太别有用心的热情,确乎是一贴解毒剂,可以压制他不由自主的邪念。

他说:“昨天意大利剧院演唱洛西尼的《赛维尔的理发匠》,我从没听 过那么美的音乐。喝!在意大利剧院有个包厢多舒服!”

高老头听了,马上竖起耳朵,仿佛一条狗看到了主人的动作。

“你们真开心,”伏盖太太说,“你们男人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你怎么回来的?”伏脱冷问。

“走回来的。”

“哼,”伏脱冷说,“要玩就得玩个痛快。我要坐自己的车,上自己的包厢,舒舒服服的回来。要就全套,不就拉倒!这是我的口号。”

“这才对啦,”伏盖太太凑上一句。

“你要到特·纽沁根太太家去吧,”欧也纳低声对高里奥说。  “她一定很高兴看到你,会向你打听我许多事。我知道她一心希望我的表姊特·鲍赛昂子爵夫人招待她。你不妨告诉她,说我太爱她了,一定使她满足。”

拉斯蒂涅赶紧上学校,觉得在这所怕人的公寓里耽得越少越好。他差不多闲荡了一整天,头里热烘烘的,象抱着热烈的希望的年轻人一样。他在卢森堡公园内从伏脱冷的议论想开去,想到社会和人生,忽然碰到他的朋友皮安训。

“你干么一本正经的板着脸?”医学生说着,抓着他的胳膊望卢森堡宫前面走去。

“脑子里尽想些坏念头,苦闷得很。”

“什么坏念头?那也可以治啊。”

“怎么治计

“只要屈服就行了。”

“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管打哈哈。你念过卢校没有?”

“念过。”

① 十八世纪博马舍的喜剧《费加罗的婚礼》中的人物,年少风流,善于钟情。

“他著作里有一段,说倘使身在巴黎,能够单凭一念之力,在中国杀掉一个年老的满大人①,因此发财;读者打算怎么办?你可记得?”

“记得。”

“那么你怎么办?”

“噢!满大人我已经杀了好几打了。”

“说正经话,如果真有这样的事,只消你点点头就行,你干不于?”

“那满大人是不是老得很了?呢,老也罢,少也罢,痨病也罢,健康也罢,我吗,吓!我不干。”

“你是个好人,皮安训。不过要是你爱上一个女人,爱得你肯把灵魂翻身,而你非得有钱,有很多的钱,供给她衣著,车马,满足她一切想入非非的欲望,那你怎么办?”

“暖,你拿走了我的理性,还要我用理性来思想!”

“皮安训,我疯了,你把我治一治吧。我有两个妹子,又美又纯洁的天使,我要她们幸福。从今起五年之间,哪儿去弄二十万法郎给她们做陪嫁?你瞧,人生有些关口非大手大脚赌一下不可,不能为了混口苦饭吃而蹬路了幸福。”

“每个人踏进社会的时候都遇到这种问题。而你想快刀斩乱麻,马上成功。朋友,要这样于,除非有亚历山大那样的雄才大略,要不然你会坐牢。我么,我情愿将来在内地过乎凡的生活,老老实实接替父亲的位置。在最小的小圈子里,跟在最大的大环境里,感情同样可以得到满足。拿破仑吃不了两顿晚饭,他的情妇也不能比加波桑医院的实习医生多几个。咱们的幸福,朋友,离不了咱们的肉体;幸福的代价每年一百万也罢,两千法郎也罢,实际的感觉总是那么回事。所以我不想要那个中国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