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鬼上当(第6/15页)

“什么事?”

“你屋子的六层楼上有一间卧房,也是归你的,我想住在那里,行吗?我老了,离开女儿太远了。我不会打搅你的,光是住在那儿。你每天晚上跟我谈谈她。你说,你不会讨厌吧?你回家的时候,我睡在床上听到你的声音,心里想;——他才见过我的小但斐纳,带她去跳舞,使她快乐。——要是我病了,听你回来,走动,出门,等于给我心上涂了止痛膏。你身上有我女儿的气息!我只要走几步路就到天野大道,她天天在那儿过,我可以天天看到她,不会再象从前那样迟到了。也许她还会上你这儿来!我可以听到她,看她穿着梳妆衣,踅着细步,象小猫一样可爱的走来走去。一个月到现在,她又恢复了从前小姑娘的模样,快活,漂亮,她的心情复原了,你给了她幸福。哦!什么办不到的事,我都替你办。她刚才回家的路上对我说:爸爸,我真快活!——听她们一本正经的叫我父亲,我的心就冰冷;一叫我爸爸,我又看到了她们小时候的样子,回想起从前的事。我觉得自己还是十足十的父亲,她们还没有给旁人占去!”

老头儿抹了抹眼泪。

“好久我没听见她们叫我爸爸了,好久没有搀过她们的胳膊了。唉!是呀,十年功夫我没有同女儿肩并肩的一块儿走了。挨着她的裙子,跟着她的脚步,沾到她的暖气,多舒服啊!今儿早上我居然能带了但斐纳到处跑,同她一块儿上铺子买东西,又送她回家。噢!你一定得收留我!你要人帮忙的时候,有我在那儿,就好伺候你啦。倘若那个亚尔萨斯臭胖子死了,倘若他的痛风症乖乖的跑进了他的胃,我女儿不知该多么高兴呢!那时你可以做我的女婿,堂而皇之做她的丈夫了。唉!她那么可怜,一点儿人生的乐趣都没有尝到,所以我什么都原谅她。好天爷总该保佑慈爱的父亲吧。”他停了一会,侧了侧脑袋又说:“她太爱你了,上街的时候她跟我提到你:是不是,爸爸,他好极了!他多有良心!有没有提到我呢!——呢,从阿多阿街到巴诺拉玛巷,拉拉扯扯不知说了多少!总之,她把她的心都倒在我的心里了。整整一个上午我快乐极了,不觉得老了,我的身体还不到一两重。我告诉她,你把一千法郎交给了我。哦!我的小心肝听着哭了。

拉斯蒂涅站在那儿不动,高老头忍不住了,说道:“嗯,你壁炉架上放的什么呀?”

欧也纳楞头楞脑的望着他的邻居。伏脱冷告诉他明天要决斗了;高老头告诉他,渴望已久的梦想要实现了。两个那么极端的消息,使他好象做了一场恶梦。他转身瞧了瞧壁炉架,看到那小方匣子,马上打开,发现一张纸条下面放着一只勃勒甘牌子的表。纸上写着:“我要你时时刻刻想到我,因为……但斐纳·”

最后一句大概暗指他们俩某一次的争执,欧也纳看了大为感动。拉斯蒂涅的纹章是在匣子里边用釉彩堆成的。这件想望已久的装饰品,链条,钥匙,式样,图案,他件件中意。高老头在旁乐得眉飞色舞。他准是答应女儿把欧也纳惊喜交集的情形告诉她听的;这些年轻人的激动也有老人的份,他的快乐也不下于他们两人。他已经非常喜欢拉斯蒂涅了,为了女儿,也为了拉斯蒂涅本人。

“你今晚一定要去看她,她等着你呢。亚尔萨斯臭胖子在他舞女那儿吃饭。嗯,嗯,我的代理人向他指出事实,他楞住了。他不是说爱我女儿爱得五体授地么?哼,要是他碰一碰她,我就要他的命。一想到我的但斐纳……(他叹了口气)我简直气得要犯法;呸,杀了他不能说杀了人,不过是牛头马面的一个畜生罢了。你会留我一块儿住的,是不是?”

“是的,老丈,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我早看出了,你并没觉得我丢你的脸。来,让我拥抱你。”  他搂着大学生。“答应我,你得使她快乐!今晚你一定去了?”

“噢,是的。我先上街去一趟,有件要紧事儿,不能耽误。”

“我能不能帮忙呢?”

“哦,对啦!我上纽沁根太太家,你去见泰伊番老头,要他今天晚上给我约个时间,我有件紧急的事和他谈。”

高老头脸色变了,说道:“楼下那些混蛋说你追求他的女儿,可是真的,小伙子?该死!你可不知什么叫做高里奥的老拳呢。你要欺骗我们,就得教你尝尝昧儿了。哦!那是不可能的。”

大学生道:“我可以赌咒,世界上我只爱一个女人,连我自己也只是刚才知道。”

高老头道:“啊,那才好呢!”

“可是,”大学生又说,“泰伊番的儿子明天要同人决斗,听说他会送命的。”

①维阿的喜歌剧《两个忌妒的人》(一八一三)中的唱词。

高老头道:“那跟你有什么相干?”

欧也纳道:“噢!非告诉他不可,别让他的儿子去……”

伏脱冷在房门口唱起歌来,打断了欧也纳的话:妖,理查,妖,我的陛下,世界把你丢啊……①勃龙!勃龙!勃龙!勃龙!勃龙!

我久已走遍了世界,

人家到处看见我呀……

脱啦,啦,啦,啦……

“诸位先生,”克利斯朵夫叫道,“汤冷了,饭厅上人都到齐了。”

“喂”伏脱冷喊,“来拿我的一瓶波尔多去。”②“你觉得好看吗,那只表?”高老头问。“她挑的不差可不是?”

伏脱冷,高老头,和拉斯蒂涅三个人一同下楼,因为迟到,在饭桌上坐在一处。吃饭的时候,欧也纳一直对伏脱冷很冷淡;可是伏盖太太觉得那个挺可爱的家伙从来没有这样的谈锋。他诙谑百出,把桌上的人都引得非常高兴。这种安详,这种镇静,欧也纳看着害怕了。

“你今儿交了什么运呀,快活得象云雀一样?”伏盖太太问。

“我做了好买卖总是快活的。”

“买卖?”欧也纳问。

“是啊。我交出了一部分货,将来好拿一笔佣金。”他发觉老姑娘在打量他,便问:“米旭诺小姐,你这样钉着我,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地方教你不舒服?老实告诉我,为了讨你欢喜,我可以改变的。”

他又瞅着老公务员说:“波阿莱,咱们不会因此生气的,是不是?”

“真是!你倒好替雕刻家做模特儿,让他塑一个滑稽大家的像呢,”青年画家对伏脱冷道。

“不反对!只要米旭诺小姐肯绘人雕做拉希公墓③的爱神,” 伏脱冷回答。

“那么波阿莱呢?”皮安训问;

“噢!波阿莱就扮做波阿莱。他是果园里的神道,是梨的化身,”④伏脱冷回答:“那你是坐在梨跟酪饼之间了,”皮安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