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双鸽》寓言的活样本(第3/6页)
威廉·施瓦布指了指神情忧郁,正往指挥台上走去的邦斯,说:“这老人情况越来越差,怕有不妙吧,瞧他目光惨兮兮的,那胳膊的动作也不像以前那么有力了。”
“人到了六十岁,都是这样的。”施穆克回答道。
施穆克就像《坎农盖特轶闻》一书中的那位母亲,为了多留儿子二十四小时,结果害了他的命,而他,为了能有跟邦斯每天一起吃晚饭的乐趣,会不惜让邦斯作出牺牲。
“戏院所有的人都感到担忧,像我们的头牌舞女爱洛伊斯·布利兹图所说的,他擤鼻涕都几乎不出声了。”
老音乐家邦斯的鼻子很长,鼻孔也大,捂在手巾里,擤起鼻涕来就像吹小号。这声音常常招致庭长夫人的数落。
“只要他高兴,让我做什么都行,”施穆克说,“他心里闷得慌。”
“说实话,”威廉·施瓦布说道,“我觉得邦斯先生这人比我们这些穷鬼强百倍,我都不敢请他参加我的婚礼。我要结婚……”
“怎么结婚法?”施穆克问。
“噢!堂堂正正地结婚。”威廉答道,他觉得施穆克这个问题提得怪,含有嘲讽的意味,可这位十足的基督徒是不可能嘲笑别人的。
“喂,先生们,都坐好了!”邦斯听到戏院经理的铃声,朝乐池里的那一小队人马扫了一眼,说道。
乐队奏起《魔鬼的未婚妻》的序曲,这是一出幻梦剧,已经上演了二百场。第一次幕间休息时,乐池里的人都走了,空空的只有威廉和施穆克两个人。剧场里的温度高达列氏三十二度。
“把您的故事讲给我听听。”施穆克对威廉说。
“噢,包厢里的那个年轻人,看见了吗?……您认出他是谁吗?”
“一点不认识……”
“啊!那是因为他戴上了黄手套,富得浑身闪金光的缘故;可他就是我的朋友弗里茨·布鲁讷,是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人……”
“就是常来乐池,坐在你旁边看戏的那位?”
“就是他。变成这个样,都不敢相信吧!”
这个答应讲述的故事的主人公是这样一种德国人,那脸上既有歌德笔下的梅非斯特的阴冷尖刻,又有奥古斯德·拉封代纳小说人物的纯朴善良;既奸诈,又天真,既有掌柜的贪婪,又有赛马俱乐部会员的洒脱;但最主要的是那种逼得少年维特持枪自杀的厌世情绪,但他讨厌的不是夏洛蒂,而是德国诸侯。这是一张真正典型的德国人的脸,狡猾、纯朴、愚昧和勇敢兼而有之;他掌握的知识只能造成烦恼,拥有的经验只要一闹孩子气便毫无价值;他贪酒,也贪烟;不过,那双疲倦的漂亮的大眼睛闪现出狠毒的光芒,使他身上所有那些互为映衬的特点显得格外突出。
弗里茨·布鲁讷穿得像个银行家那般雅致,露出一个夺目的秃脑袋,那肤色就像提香的画中人,秃脑袋的两侧,一边长着几根金黄色的头发,煞是耀眼,这是放浪与困苦给他留下的印记,使他等到恢复银行宏业之日,还有权利给理发匠付工钱。想当初,他的脸蛋既漂亮,又滋润,宛如画家笔下的耶稣基督,可如今脸色不堪入目,在那红唇髭褐胡子的衬托下,几乎显得阴森可怕。他两只眼睛那纯净的蓝色也因与忧愁的搏斗而搅得浑沌一片。最后,在巴黎遭受的千般羞辱使他的眼睛和眼眶全都变了形;可从前,母亲常常出神地望着这双眼睛,那是母亲的眼睛的神奇翻版。这位早熟的哲人,这个未老先衰的年轻人,原来是后娘虐待的结果。
这时开始讲述的是一个出生于美因河畔法兰克福的浪子的有趣故事,在那座虽然处在中心位置,但却开明的都市里,这可是一桩前所未闻的最离奇的怪事。
第八章 只要出生在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 浪子也终会变为银行家、百万富翁弗里茨的父亲格代翁·布鲁讷是美因河畔法兰克福那些出了名的旅馆老板中的一位,这些旅馆老板总和银行家沆瀣一气,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搜刮游客的钱袋。不过,他是个真正的加尔文教徒,娶了一位皈依改宗的犹太女人,多亏她的嫁妆,他才有了发财的资本。这位犹太女人在儿子弗里茨十二岁那年离开了人世,于是,弗里茨便由父亲和舅舅共同监护。舅舅是莱比锡的皮货商,维尔拉兹公司的老板。
这个舅舅的脾气可不像他的皮货那么柔和,在他的要求下,老布鲁讷不得不把小弗里茨得的遗产按银行时价折成马克,存入阿尔—萨切尔德银行,不得动用。为了报复这种犹太式的苛刻做法,老布鲁讷借口没有女人监管和帮衬,这么大一个旅店实在无法维持,于是又结了婚。他娶的是另一个旅店老板的千金,在他眼里,她简直就是颗珍珠;可是,他没有尝过一个被父母宠惯了的独生女的滋味。
第二个布鲁讷太太的为人,跟那些恶毒轻佻的德国姑娘如出一辙。她很快把自己的钱财挥霍一空,为第一位布鲁讷太太报了仇,使丈夫在家里成了美因河畔法兰克福自由城内最不幸的人,据说,城里的百万富翁准备让市政府立法,强制做妻子的只能疼爱自己的丈夫。这个德国女人喜欢各种各样的酸水,所谓酸水,就是德国人统称的莱茵葡萄酒;她喜欢巴黎货,喜欢骑马,喜欢首饰,她唯一不喜欢的最费钱的东西,就是女人。
她嫌恶小弗里茨,若这个加尔文教义和摩西法典造就出来的年轻人不是出生在法兰克福,没有莱比锡的维尔拉兹公司当他的监护人,她早就把他逼疯了;不过,维尔拉兹舅舅心里只有他的皮货,监管的只是存在银行里的马克,任孩子受他后娘虐待。
这个狠毒的女人虽然费了火车头那么大的劲,就是生不出一个孩子来,所以就更加痛恨美丽的布鲁讷太太生的这个小天使。在一个邪恶的念头的驱使下,这个罪恶的德国女人在弗里茨二十一岁的时候拼命鼓动他当德国人的逆子,大肆挥霍钱财。她希望英国人的马,莱茵的酸水和歌德的玛格丽特①彻底毁掉那个犹太女人的儿子和他的财产。维尔拉兹舅舅在小弗里茨成年时曾给他留了一大笔遗产。不过,尽管赌场上的轮盘赌和包括威廉·施瓦布在内的酒肉朋友花光了维尔拉兹给的钱,但年轻的浪子还是遵从上帝的愿意,成了美因河畔法兰克福城那些小兄弟们的样板,城里的人家都用他来吓唬孩子,让他们一个个变得乖乖的,担惊受怕地守着装满马克的铁皮柜。弗里茨不仅没有在青春年华夭折,反而有幸看到后娘被葬到了公墓,那墓地很美,因为德国人借口敬奉死者,毫无顾忌地在公墓里栽草种花,过足了瘾。就这样,第二位布鲁讷太太死在了她父母之前,老布鲁讷白白损失了她从他钱柜里搜刮去的那些钱财,吃尽了苦头,本来是赫拉克勒斯一般健壮的身体,可这个旅店老板到了六十七岁上便被磨得像中了那出了名的博尔吉亚毒药一样。他受了妻子整整十年的罪,但却没有得到她留下的财产,使得他掌管的旅馆成了另一座海德堡废墟,幸亏不时有旅客的账单补贴一下,就像人们不断修缮海德堡废墟,以保证蜂拥而至的游客能兴致勃勃地参观保存完好的美丽的海德堡废墟。在法兰克福,人们谈起这件事,仿佛觉得他破产似的,在背后对他指指戳戳,议论说:“瞧瞧,取了一个得不到她遗产的坏女人,再加上一个用法国方式教育的儿子,到头来就是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