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 白璧无瑕 10(第2/3页)

"别这么沉不住气,俺这亲爱的好人,"一个青年一面咳嗽。一面劝她,说;只见他满脸是汗,把草帽尽量往后脑勺子上扣,因而帽沿围在后脑勺子上,都看着好象是圣像头上的一圈祥光。"你着什么急?明儿是礼拜,谢谢上帝,在教堂作礼拜的时候睡一觉,不就完了吗?来吧,跟我来跳一场好不好?"她并不厌恶跳舞,不过她却不想在这儿跳。他们的动作变得显出更强烈的感情;在发光的云柱(云柱,见《旧约。出埃及记》第十三章第二十一节及第三十三章第九节,又见《尼希米记》第九章第十二节和《诗篇》第九十九篇第七节等处:"日间耶和华在云柱中领他们的路"。)后面,拉提琴的,有的时候,从弦马儿这边错拉了那边,再不就把弓背当作了弓弦,因此使调子变了花样。不过这都没有关系;那些气喘吁吁的舞侣,还是一样地旋转前进。

她们如果觉得原来的舞伴合适,就不更换舞伴。要是有更换的,大概就是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不惬意的。他们到了那个时候,每一对都已经搭配得非常合适了。就是在这种时候,魂灵飞去半天的狂欢。如在梦幻之中的柔情,才开始发生;在这种情况里,感情就是构成宇宙的物质,而物质则只是偶然外来的东西,老要在你想旋转的时候阻碍你,不让你旋转。

忽然地上扑腾一声;原来是一对舞侣跌倒了,躺在那儿,搅成了一团。第二对舞侣,止不住脚,也倒在拦住去路这两个人身上。屋内整个一片尘土里,又从跌倒了那些人身旁浮起一片更厚的尘土,尘土里面,只见有许多腿和胳膊,乱伸乱舞,纠缠在一起。

"好吧,你等着吧,待会儿咱们家去,我可够你受的,"那一堆人里面,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骂道。那是那个闯祸的笨汉不幸的舞侣嘴里发出来的,她碰巧也正是他新结婚的太太。在纯瑞脊这块地方上,结婚的男女,如果爱情还留存,一同跳舞,(过去夫妻一同跳舞是例外,按照普通的规矩,夫妻不能作舞伴。)本是常事;实在说起来,有的时候,夫妻在后半辈,还一块儿跳舞,也并不是不常见,因为这样一来,那种彼此有心的独身男女,就可以免得叫别人把地位占去了,而自己落得形单影只。

那时候,苔丝身后,庭园暗处,有一个人哈哈大笑,和屋里哧哧的笑声互相呼应。苔丝回头看去,看见一支雪茄烟的红火头儿;亚雷。德伯正自己一个人站在那儿。他向她招手,她见了,只能勉强去到他面前。

"啊,我的大美人儿,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她作了一天活,走了许多路,疲乏极了,所以就把心里的难处,告诉了他,告诉他,说自从她刚才遇见了他以后,就一直地在这儿等候同伴等到现在,因为是晚上,路对她很生。"不过他们好象老没有完的时候,所以我不打算再等他们啦。""当然用不着再等。我今天这儿只有一匹鞲鞍子的马;不过你跟我到夫洛。得。吕,在那儿我雇一辆马车,和你一块儿坐着,把你送回家去好啦。"苔丝虽然听了这话,倒也有些得意,不过,她却始终没有克服她原先对他的疑惧。所以,虽然那些乡下人,仍旧迟迟延延,没有走的意思,她却还是愿意等他们一块儿走回家去。因此她说,她很感激他的好意,但是可不愿意麻烦他。"我已经对他们说了要等他们,他们一定会盼望我等的。""很好,万事不求人的小姐,随你的便儿好啦,,那么我就不必忙了,,唉哟天哪,你看他们多么吵闹的慌!"他并没走到亮地方去,不过有些人却看见了他在那儿了,因此他们的跳舞就稍稍停顿了一下,并且他们还想到时间过的多快。等到他又点起一支雪茄抽着走了的时候,那些和别的农庄上来的人混在一起的纯瑞脊人,也都立刻开始聚拢起来,预备一块儿起身了。他们的包裹。篮子,也都收拾到一块儿了,又过了半个钟头,时钟敲十一点一刻的时候,他们都零零落落地走上了回家去的篱路了。

这是一条走起来有三英里长的道儿,本是一条干燥发白的路,那天晚上叫月光一照,更显得白茫茫的。

苔丝跟着那一群人往前去,有时和这个走一会儿,有时和那个走一会儿。走着的时候,她看出来,那些喝酒过量的男人,叫夜里的凉风一吹,走起路来,都有点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样子,有几个较为放纵的女人,也都东扑西靠,脚步不稳。这几个女人里面,一个是肤色较深的泼妇卡尔。达齐,人家都封她为黑桃王后,她顶到最近,还是德伯的爱宠;一个是南锡,她是卡尔的姊妹,外号叫方块王后;还有一个就是先前跳舞跌倒了的那个结过婚的年轻女人。她们那时的样子,虽然让一只视力浅短。没受蛊惑的眼睛来看,不管有多肥满。笨重。庸俗。平凡,她们自己看来,却完全不同。她们顺着大路走来,觉得好象凌空御风,飘然前往,思想超脱。深奥,她们自身和周围的大自然,合成了一个有机体,各部分都快乐和谐地互相贯彻串联。她们和天上的星星月亮一样地高远,星星月亮也和她们一样地热烈。

但是苔丝跟着她父亲过的时候,已经有过这种痛苦的经验了,所以她一发现他们那种情况,她那时候刚感到的那种月下步行的快乐就消逝了。然而她由于刚才说的那种原因,却始终没离开他们。

起先在显敞的大道上,他们是零零散散地前进的;但是现在他们的路,却要穿过地边上一个大栅栏门;走在最前面那个人开栅栏门的时候,遇到了困难,所以大家就都聚拢起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黑桃王后卡尔。她带着一个柳条篮子,里头盛着她自己买的布匹,给她母亲买的日用杂货,还有另外买来预备一礼拜用的东西。篮子又大又重,她为携带方便起见,就把篮子顶在头上;她把手插在腰上往前走的时候,篮子就在头上摇摇不稳,岌岌欲坠。

"哎哟,卡尔。达齐,你看,你脊梁上是什么东西,在那儿往下爬哪?"那一群人里面,有一个忽然说。

大家都往卡尔身上瞧。她穿的连衣裙,是薄印花布的;她脑袋后面,有一条象绳子一类的东西,一直垂到腰下面,好象一条中国人的辫子。

"那是她的头发披散下来了吧,"另一个人说。

不是,不是她的头发;那是她头上的篮子里流出来的一道黑油油的东西,在清冷寂静的月光下看着亮锃锃的,好象一条满身粘液的长虫。

"是糖浆,"一个目力锐敏的太太说。

不错,是糖浆。卡尔那可怜的老祖母,见了甜东西就嘴馋。她自己的蜂窝里出的蜂蜜有的是,但是她的命根子却是糖浆,所以卡尔特意买了一些,要她来一个惊喜交集,享受一番。当时卡尔听说糖浆流出来了,就急忙把篮子放下来,一看,原来盛糖浆的家伙已经在篮子里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