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期 旗鼓重整 21(第2/2页)
侥幸得很,她刚一出去,旋转的桶里原先唏哩呼噜的声音,马上就分明变了咕唧咕唧的声音了。
"黄油出来了!"老板娘大声喊。于是大家的注意力都从苔丝身上移转了。
那位心中苦痛的漂亮女孩子,外表总算是不久就恢复了原状了,但是心里却一下午都是苦闷的。晚班的牛奶挤完了以后,她就不愿意和她的伙伴们在一块儿了,只自己出了门,一个人瞎走,究竟要往哪儿去,自己也不知道。她的伙伴,都把这段悲惨的故事,当作了一件开心的笑谈,她看到这一点,心里不由得难受,非常地难受;除了她自己,别人好象都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以伤感的地方似的;他们之中,决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有多么惨酷地触动了她那番经验里的痛处。西下的太阳,她现在看着,都觉得丑恶,好象是天上一大块红肿的伤口。只有一只破音粗嗓的芦雀,从河边上一片小树林子里,对她吱吱地打招呼,叫的声音,哀愁。板滞,好象是一个早已和她绝了交的旧朋友那样。
在这种白天很长的六月里,更加上牛奶旺盛,出得满桶,早晨挤奶以前的工作又早又累,所以住厂的女工和厂里的人,差不多太阳一落,或者不等到太阳落,就都睡觉去了。苔丝平素总是和她的伙伴一同上楼。但是今天晚上,去到她们共同的寝室里的,她却是头一个;别的女孩子上楼的时候,她已经迷迷忽忽地睡着了;她们进来,才把她吵醒了。她看见她们在夕阳的余光中,满身映上了橙黄的颜色,把衣裳换下。看着看着,又睡过去了;但是她们说话的声音,第二次又把她吵醒了:于是她就悄悄地转脸看着她们。
她那三个伙伴,一个都没上床。大家都正穿着睡衣,光着脚丫,挤在窗口。西方最后的红色光线,依然烘着她们的脸。她们的脖子和四围的墙壁。原来她们正在那儿聚精会神地老远看庭园里一个人,三个脸盘儿都凑在一块儿:一个是笑嘻嘻的圆脸盘儿,一个是有黑头发的灰白脸盘儿,一个是有赤褐色头发的淡色脸盘儿。
"你别推俺啦!你还不是和俺一样看得见吗?"年纪顶轻。长着赤褐色头发的女孩子莱蒂说,她嘴里说着,眼睛还是舍不得离开窗户。
"你爱他,也和俺爱她一样,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哇,莱蒂。蒲利!"年纪更大那个面团团的玛琳调皮地说。"他爱的不是你那个小模样儿,他爱的是另一个人的呀!"莱蒂仍旧没挪动地方,那两个人也都往外瞧。
"他又过来了!"脸色灰白。头发又黑又潮。嘴唇儿曲折分明的伊茨嚷着说。
"你什么也不必说啦,伊茨,"莱蒂说。"你吻他的影儿,都叫俺看见啦!""你才说,你看见她干什么来着?"玛琳问。
"俺是说,有一次,他正站在盛牛奶水的大盆旁边放牛奶水,伊茨就站在一个大桶旁边,在那儿装桶。他的脸映了个影子,映在他身后面的墙上,隔伊茨站的地方不远。伊茨见了,就把嘴放到墙上,去吻他映在墙上的嘴。俺当时看得清清楚楚地,不过他可没看见。""哎哟,你这个小伊茨!"玛琳说。
伊茨。秀特脸蛋儿上正中间的地方,立时起了一点玫瑰色的红晕。
"这有什么不好!"她硬装出冷静的神气来说。"俺爱他,不错;莱蒂哪,她不爱他吗?你自己哪,玛琳,你不爱他吗?"玛琳的圆脸,本来就老是红红的,所以现在没法儿再红了。
"俺么!"她说。"瞎说!啊,他又过来了!亲爱的眼睛,亲爱的脸蛋儿,亲爱的克莱先生啊!""你看,你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你没不打自招吗?咱们大家还不是都不打自招了吗?"玛琳完全不顾别人说长道短,坦白直率,实打实地说。"咱们三个人,要再你哄俺,俺骗你,那真太傻了;不过别对外人说就是了。俺恨不得明天就能嫁他!""俺也是啊,也许比你还急哪!"伊茨。秀特嘟囔着说。
"还有俺哪!"比较腼腆的莱蒂,打着喳喳儿说。
那位悄悄地静听她们的人,见了这种情况,发起热来。
"咱们不能都嫁他呀!"伊茨说。
"咱们连一个能嫁他的都没有;所以更糟,"年纪顶大的玛琳说。"哟,他又过来了!"三个人都老远朝着他飞了一个无声的吻。
"为什么一个都不能嫁他哪?"莱蒂急忙问。
"因为他顶喜欢苔丝。德北呀,"玛琳把声音放低了说。"俺天天留神看他的举动,俺看出来,他顶喜欢她。" 大家都出神儿不言语了。
"但是苔丝对他可并无意呀,"末后莱蒂才轻轻地说。
"不错,俺有时候也觉得她对他无意。""可是咱们这都多么傻呀!"伊茨不耐烦地说。"咱们三个人,自然一个他都不会要;就是苔丝,他也不会要,凭他那么一个绅士的儿子,眼看就要到外国去种大片的地。经营大规模的农业了,会要咱们!要说他一年给咱们几个钱,叫咱们去给他当雇农,还在点谱儿!"这个也叹气,那个也叹气,玛琳本来就胖乎乎的身躯,现在一叹气,更显得比谁都大。同时另外还有一个人,躺在床上,也在那儿叹气呢。那个年纪顶轻。有红头发的漂亮莱蒂,蒲利氏最后的一枝骨朵儿,在当地的谱牒上占那样重要的地位,还满眼含泪哪!她们又悄悄地看了一会;三个人的头,还象先前一样,凑在一块儿;三个人头发的三种颜色也都混在一起。但是那位毫无所知的克莱先生,却已经进了屋子里去了,她们再看不见他了;暮色也越来越暗了,她们只得爬上床去了。过了几分钟,她们听见他上了楼梯,往他自己的里里去了。玛琳不久就发出鼾声;伊茨却过了好久,才到了一切俱忘的睡乡。莱蒂是哭着睡着了的。
但是即便那个时候,那位比她们情更深,意更厚的苔丝,还是离入睡很远。这一场谈话,是她今天得咽下去的第二丸苦药。她心里一丁点儿的妒意都没有。说到那件事,她知道自己一定能占上风。她觉得,她只要稍一用心,微一注意,就能在安玑。克莱心里,稳据坚守,战胜了她那几位心地坦白的伙伴;因为她们四个里面,她的身材更美,文化更高,并且虽然玛琳。伊茨都比她岁数大些,她却得算是更有妇人的气味。但是却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存在,那就是说,她应该不应该作这样的事呢?固然不错,说到正式婚姻,谁都没有丝毫的希望;但是要是说,她们这几个人里面,不定是谁,有一个,或者已经有一个,能引起他对她一时的垂爱,能在他待在这儿的时期里,享受到他的殷勤,那倒不是没有希望的。并且这种高下悬殊的恋爱,结果成为眷属的,从前也并不是没有过;况且她听见克里克太太说过,有一天克莱对她笑着说,他将来要在殖民地上占有几千几万亩的草场,养活几千几万条的牛羊,收获满山满野的庄稼,那他娶一个时髦的阔小姐,有什么用处呢?只有娶个庄稼人家的女儿作太太,对他才最近情合理。无论克莱这个话是正经,是笑话,反正她现在决不应该去引诱克莱先生,叫他把他的殷勤,从别人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使自己在克莱寄寓塔布篱的时候,能得到他的青眼,享到他一时的温存;因为凭良心说,她永远就不应该结婚,何况她自己还立过神圣的誓言,永远不结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