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4页)

“两位先生真是太公正,太通情达理了……”

“但是,”这时,始终没有开口的另一个暴徒突然说道,“然而,这婚礼不能举行,否则……”此时他破口大骂了一句,“否则谁要是主持这场婚礼,那他就后悔莫及了,甚至没有追悔的时间……”

那人说完又骂了一句。

“别说了,别说了,”头一个发话的暴徒打断伙伴的话说道,“神甫先生明白事理,而我们又是正人君子,只要他谨慎行事,我们便不愿意伤害他。神甫先生,我们的主子——最尊贵的唐罗德里戈先生向你致以亲切的问候。”

在唐阿邦迪奥的心里,这个名字像是狂风暴雨夜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并模糊了世间万物,他更加害怕了。他本能地鞠了个躬,并请求道:“要是方才您能指点下……”

“哟,您可是懂拉丁文的人,难道还要我们指点!”暴徒放肆而又狰狞地哈哈大笑,再次打断他道,“这完全是你的事。但是,最重要的是,要对我们给你的警告守口如瓶,这的确是为你好。要不然……哼……后果就和你主持了婚礼一样。好了,你有什么话要我们转述给最尊贵的唐罗德里戈阁下吗?”

“请代我向他致意……”

“讲清楚一点儿,神甫先生。”

“……我准备……准备随时听候吩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神甫先生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知是承诺还是只是一种客套话。两个暴徒听信了,或者故意表示他们相信他作出了承诺。

“好极了,神甫先生,晚安。”其中一个暴徒说着就打算和同伴一起离开。

几分钟前还一心想要逃避这两位暴徒的唐阿邦迪奥,现在却希望能够延长说话时间以便把此事好生商量一番。其实,说也是白说,他们不会听的。两人朝神甫的来路走去,很快就消失了,嘴里还哼着一支小曲,曲词不堪入耳,我不想在这里重复了。可怜的唐阿邦迪奥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张口结舌地愣了半天,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踉跄跄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待我们对这位神甫先生的性格和他生活的时代稍作介绍之后,读者就更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了。

读者也许已经发现,唐阿邦迪奥打从娘胎里出世,就没有一颗狮子的心。而且,在年幼的时候他就懂得,在那个年代,在所有的境况中,最悲惨的是一个缺牙少爪、不能自保却不甘心被吞噬的动物。

法律的力量不能保护那些安分守己又不能让他人感到恐惧的人。实际上,并不是因为没有惩治暴行的法律和刑罚,恰恰相反,这种法律多如牛毛,它们对罪行分门别类,不厌其烦地条分缕析,刑罚也骇人地严酷。而且,如果这都还无济于事,那么几乎在每一个案例中,立法者和上百个执法人员都可以随意加重刑罚。他们所制定的诉讼程序,只是为了替法官扫除判决时所遇到的一切障碍。上文我们援引的取缔暴徒的公告只是反映这一情况的真实的小例子。正是或者说主要是因为这一原因,尽管历届政府三令五申、变本加厉地发布公告,但除了把它们的炮制者庸碌无能的真相暴露于众人面前之外,别无结果;即使这些公告起到了某些微弱的作用,也无非是让那些遭受强徒们蹂躏的良民枉屈于新的祸难之中,反倒叫那些亡命之徒愈加贪酷凶残,手段也愈加奸诈难防。帮助暴徒免受惩罚是有组织地进行的,这种做法如今已是根深蒂固,那些公告不仅无力摧毁他们的根基,甚至连一根毫毛也不能触动。他们有藏身匿迹的据点,一些享有特权的阶级充当他们的保护伞;这类特权部分被法律所认可,部分得到敢怒而不敢言的容忍,部分遭到徒劳无益的抗议。然而,特权阶层出于自身利益,依然主动地甚至不无嫉妒地扶持和保护他们。政府的公告,虽然使这些包庇暴徒免受刑罚的现象遭到了威胁和打击,但其没有被摧毁。特权阶级为了求得自身的生存,自然也竭力耍弄新的花招,以牙还牙,对付官方的每一次威胁和攻歼。事实的确如此。那些规束暴行的公告一经颁布,这些人便绞尽脑汁地寻找更合适的手段施行公告禁止的罪恶勾当。实际上,这些公告只能起到骚扰那些既无权力又无保护伞的老实人的作用,因为为了把每一个人捏在掌心,为了阻止或惩罚一切犯罪行为,各种各样的执法人员可以随心所欲地约束百姓的一举一动。但是,那些犯罪之前就采取措施以能及时地躲到那些衙役们不敢涉足的修道院或贵族邸宅的人,或者那些不采取任何措施而是穿上一身贵族人家仆役制服,仗着有主子为维护家族甚至整个阶级的虚荣和利益会为其进行庇护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根本不把那些虚张声势的公告放在眼里。那些执行法令的人中,有的出身于特权阶层,有的却依附这一阶层,这两类人,由于所受教育、自身的利益、社会风气,以及仿效的缘故,都奉行特权阶层的处事原则,绝不会为贴在街头巷尾的一纸告示而去得罪那帮权贵。那些负责直接执行这些法令的人,纵使他们像英雄一样勇猛、像修士一般顺从、像殉道者一样不怕牺牲,也不能彻底执行法令,因为比起要与他们交锋的暴徒来说,他们在数量上处于劣势,而且还很有可能被那些装模作样派他们执行任务的人所抛弃,甚至牺牲掉。除此之外,这些人通常都是些最卑贱之人或地痞之流。他们的差事就连平日畏惧他们的人也嗤之以鼻,而他们的职务也就成了遭众人唾弃的耻辱。因此,很自然,这些人不会为着毫无指望的事情去冒险或者白白送命,而只会消极怠工,与权贵狼狈为奸以收取好处费,并把那一点儿被人诅咒的权势用到最没有风险的地方去,也就是说,去欺压奉公守法、手无寸铁的百姓。

那些想要算计别人或是时刻担心被别人算计的人,自然都想着寻求盟友和同伙。因此,在那些年月里,结党营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组织新的帮派,千方百计地壮大自己帮派的势力,便形成了一股风气。牧师谨慎地维护和扩大自己的豁免权,贵族们保护自己的特权,军人们念念不忘他们的特殊利益。商人和手工业者组成行会,法律工作者组成联合会,甚至医生也组成同盟公会。这些小集团都有自己独特的权力。在每一个小团体中,每个人都根据自己的权威和力量,利用团体的力量为自己谋利。忠厚的人利用这一点保护自己不受威胁,狡猾之人和善于耍诡计之人则利用这一点干尽所有暴力事件而保证自己不受处罚。然而,各种团体的势力却不均匀。特别是在乡村,那些富豪恶霸得到很多暴徒和周围农民的支持,这些农民受传统的影响,受利益或暴力的驱使,心甘情愿地为其主人效力,因而这些富豪恶霸拥有其他任何团体都无法与之抗衡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