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4页)
这些清晰的骂名顿时叫克里斯托福罗神甫冷静了下来。一直以来,他意识深处已将屈服和沉默与蔑视和中伤联系在一起,在听到这一番“恭维话”时,他的怒气消了,也不那么激动了,他只决意要耐心地听完这位唐罗德里戈先生想要说的话。
于是他平静地将自己的手从这位先生的手中抽出,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犹如一棵经历了一场猛烈的暴风雨的古树在暴风雨骤停时恢复了原样,低垂的枝条随时准备好承受从天而降的冰雹。
“无耻的狂徒!”唐罗德里戈先生接着说,“你竟敢与我平起平坐。你得感激你这懦弱肩上的这身长袍,使你免受了你这等的无赖该受的毒打,因为我倒要教会他们怎样和正人君子说话。这一次算饶了你,快给我滚出去,不信我们走着瞧。”
他一面说,一面蛮横轻蔑地指着正对着他们进来的一扇门,克里斯托福罗神甫低着头走了出去,留下唐罗德里戈先生怒气冲冲地踱着步,好似在丈量着战场。
当神甫关上他背后的门时,看到他原先进去的房间里有一个人正沿着墙根蹑手蹑脚地往后退走,似乎怕被方才客厅里谈话的人给瞧见。他立刻认出了那是他来时在门口接待他的那位老仆人。这位老仆人已经在这个家里待了四十年了,在唐罗德里戈出生之前,他就在侍奉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和唐罗德里戈先生是完全不同的人。父亲死后,这位新主人辞退了所有的仆人,新雇了一批,然而却留下了这位老仆人。一来是因为他年长,再者,尽管他的脾气和习惯完全不合新主人的口味,但他的两大优点却弥补了这一不足:一是把这个家庭的尊严看得很崇高;二是深谙各种礼仪,他比谁都熟悉传统礼节及微小的细节。在主人面前,这位可怜的老人从来不敢稍有暗示,更不用说清楚地表示自己对每日所见所闻之事的不满情绪,只是偶尔会忍不住对其他仆人发点儿感叹,嘀咕谴责几句。那帮仆人总爱取笑他,有时候故意逗他发牢骚,挑动他说出不想说的话,或者听他唠唠地夸耀这个家族旧时的生活方式。他的非议常被添油加醋地说成笑料传到主人的耳朵里,所以主人也只是把他作为嘲笑的对象,并不憎恨他。每逢庆典活动和宴请宾客的日子,这位老人便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克里斯托福罗神甫经过老人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向他致意后,便继续向前走了。然而老仆人却神秘地走近他,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然后又用食指示意他随自己进入一个黢黑的通道。到了那儿,老人低声说道:“神甫,我听到了你们所有的谈话,我想同您谈谈。”
“那么请快说吧,善良的人。”
“不能在这儿说,要是让主人看见了,我们就遭殃了。我知道很多事,明天我会想法子去修道院一趟。”
“难道他们有什么阴谋?”
“肯定正在酝酿什么计划,我已经有所察觉。可是现在我得去盯着,希望能弄个水落石出。这事就交给我吧。我无意中听到并且看到一些事……一些奇怪的事!我竟然在这样的宅子里!……但是我希望拯救我的灵魂。”
“上帝保佑您!”修士一边轻声地道出祝福,一边将手放在老人的手上。尽管老人年岁比他大得多,但是他却像儿子对父亲般那样恭敬地弯着腰。“上帝会报答您的,”修士继续说,“请明天一定来见我。”
“我一定会去的,”老人回答说,“但是,现在请快走吧,还有……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别泄露我的名字!”老人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望了望,然后从通道的另一端走了出去,来到一个通往庭院的大厅。看到院中没人,他便招呼善良的修士出去,修士的面孔比任何声明都更加明确地答复了老仆人方才的请求。老人指着门,修士没再说什么便走了出去。
这位老人在主人的门前偷听,他的做法对吗?而克里斯托福罗神甫因此赞许了老人又正确吗?根据最普遍的、广为接受的规矩,这是一种很不正当的行为。但是此事可以看作特例吗?对于最普遍的、广泛接受的规矩,有特例吗?
这些问题,倘使读者感兴趣的话,就自己解答吧。我们不想在这里加以裁决,只把这些事实讲述出来就够了。
到达外面的路上后,克里斯托福罗神甫背对着这一野兽的巢穴,觉得呼吸也更畅快了。他急匆匆地朝着山冈下走去,只觉得脸烧得通红,而他的内心,大家可以想象得到,因为他刚刚听到的话和说出的话,变得激动而又困惑。但是老仆人意想不到的出场却让他深深地松了口气,就好像上帝给了他一个明显的保护信号。“这是一条线索,”他这样想着,“简直是上天送到我手中的线索,况且就在那个家中!真是我做梦也求之不得的!”他这么想着,抬眼朝西边望去,只见太阳已经落到山顶处了,这才想起这一天这么快就过去了。尽管经历了一整天的烦恼之事后,他又累又疲倦,但他还是加快了步伐,以便尽快向他所保护的人通报消息,尽管不是好消息,然后在天黑前回到修道院。因为这是嘉布遣会修士必须绝对严格遵守的一条规矩。
与此同时,在露琪娅家中,大家也在讨论对策,商讨计划,这些有必要让读者了解。修士离开之后,三人沉默了一会儿。露琪娅带着悲伤的心情,准备着午饭。伦佐一副踌躇不定的样子,时时刻刻都在换着姿势,他不想看到露琪娅那悲伤的面孔,但他又不忍心离开。而阿格尼丝,虽然表面上在认真地缠绕着线轴,实际上却是在考虑一个计划。当她觉得这个计划已经考虑得很周全时,她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
“听着,孩子们。如果你们有足够的勇气和机敏,如果你们相信你们的母亲(‘你们的母亲’,是对两人说的,这让露琪娅心头一震),我会争取让你们渡过这一难关,或许比克里斯托福罗神甫解决得还要好,还要快,尽管他是个很仗义的人。”露琪娅停下来看着她的母亲,脸上表现出更多的是惊讶,而不是对这一了不起的承诺的信心。而伦佐急忙问道:“勇气?机敏?——快告诉我,告诉我,我们能做什么?”
“如果你们结了婚,”阿格尼丝继续说道,“不就解决了最大的困难,对吧?而余下的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
“可不是!”伦佐说,“要是我们结了婚……我们在哪儿都能住下去。有一个叫贝加莫的地方,离这儿不远,那里张开双臂欢迎纺丝绸的工人前去呢。你们知道,我的表兄博尔托洛多次要我去那儿跟他一起干,还说我可能像他那样走运。我之所以一直没听他的,是因为……你们也知道,我的心在这儿。一旦结了婚,我们就可以一起去那儿,过着惬意而平静的生活,摆脱这些恶棍的魔爪,也就不至于去干那鲁莽之事。你说是吗?露琪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