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5页)

走进小镇门口时,修士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其他几人是否跟了上来。在那个时代,这里一边是一座废弃了的古塔,一边是一座毁坏的城堡,只剩下断壁残垣。或许,只有少数读者仍能记得它们完整的样子。接着,院长穿过城门,朝修道院走去,到达大门口处,他再次停了下来,等待着其他几人。他请求车夫过些时候再来修道院听回音。车夫同意了,向两位女士告了别,她们再三感谢,还请他替她们向克里斯托福罗神甫转达她们平安抵达的消息。院长带着她们进入了修道院的第一进庭院,将他们领进了女管事的房间里,把二位暂托付于她,而他自己一人先去求见那位小姐。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非常高兴地让她们同他一起进去。他回来得正是时候,因为女管事正穷追不舍地询问二人,她们正愁不知道该如何回避。穿过内庭的时候,修道院院长指点两位女士在那位小姐面前如何表现。“她对你们很有好感,”他说,“她可能会尽力帮助你们的。你们要谦虚,有礼貌。坦诚地回答她的问题。她没问你们时,就交由我应付。”接着,他们穿过楼下的一间屋子便到了修道院的会客厅。在进去前,院长指着会客厅的门对女人们低声说道:“她就在里面。”仿佛是在提醒她们别忘记方才他给她们的忠告。露琪娅之前从来没见过修道院,一进客厅,便四处张望,因为她想找到那位小姐,准备向她施礼。结果她没看到任何人,便疑惑地站在那里。但是,看到院长朝前走去,阿格尼丝跟在他身后,便朝那个方向定睛一看,这才瞧见了一个近乎方形的孔,好似半边窗户,上面有两排牢固的铁窗棂,中间隔着将近一掌宽的距离,窗棂后面站着一位修女。她看上去二十五岁左右的样子。第一眼看去,她很美,但是,这种美丽恰如凋谢、枯萎的花,只留下了残韵,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残败的美。她的头上罩着一块平整的黑纱,从两边垂下,没有贴着脸庞;黑纱下面,一条雪白的亚麻带子半掩着她那白皙莹润的额头;还有一条折成褶状的带子,裹住她的脸颊,在下巴处交叉,然后绕在脖子上,尾端垂至胸口,遮住了她黑色长袍的领口。不过她的额头时不时地皱起,好像在很痛苦地痉挛着,她的两条墨玉似的眉毛也随之迅速地上扬,一挤一挤的。有时,她的两只黑色的眼睛会紧盯着另一个人的脸庞,似乎是在高傲地探查什么;然后又会很快地垂下眼帘,仿佛在寻找一个地方隐藏起来。细心观察的人会以为,她的双目是在乞求爱怜、交流和怜悯。在其他时候,人们又会发现,她的双目瞬间流露出由来已久的、压抑着的仇恨和某种无可名状、凶狠的神情。当她的双目呆呆地停留在眼眶里一动不动时,有人会认为这是一种傲慢的神态,而有的人会认为她正在努力思考着什么事,或是摆脱不了重重心事。这些,都远比周围其他事物更令她全神贯注。她苍白的脸颊长得很精致,但疲惫的神情却使其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她的嘴唇尽管只带了些许红润,但是在她白净的皮肤的映衬下却也娇艳动人,就像她的眼睛那样,显得特别轻盈、灵活,又富于表情,充满了神秘感。她身材苗条,体型优美,但却因某些急促的、不规整的举动而显得过分粗犷,对一个女人,尤其是对一位修女来说,这有损于她美妙体态的风韵。她的衣着,给人一种精心打扮过又不特别讲究的印象,这些都说明了她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修女。她的头饰很注重世俗的雅致,系着带子的前额下,一绺黑色的卷发垂在太阳穴上,这或许是她已经忘记或者故意藐视修道院的戒律,因为在女人进入修道院举行入院仪式时,就得剪成短发,此后也一直不许留长发。

这一切倒也没有引起这两个女人的注意,因为她们也不知道该怎样分辨这个修女和其他修女的区别,而院长由于常见这位小姐,像别人一样,已经习惯了她在举止和服饰上别具一格的特点。

正如我们所说过的,这位小姐站在窗户旁边,一只手扶着窗棂,那纤细嫩白的手指缠绕在窗棂的空隙间,头微微垂下,打量着朝她走来的一行人。“尊敬的嬷嬷、我们最高贵的小姐,”院长将右手放在胸前,低头示礼道,“这就是那可怜的年轻女子,您曾仁慈地允诺会给予她有效的保护。这位是她的母亲。”

阿格尼丝和露琪娅深深地鞠了一躬,小姐用手向她们示意不必多礼,她转向院长,说:“能够为我们的良友、善良的神甫效劳,是我的荣幸,但是……”她接着说,“你能把这位可怜的女子的遭遇给我说得再具体点儿吗?这样也许我更明白自己该为她做些什么。”

露琪娅的脸刷地红了,低下了头。

“尊敬的嬷嬷,您得知道……”阿格尼丝开口道,但神甫给她使了使眼色,接过她的话,回答道:“尊贵的小姐,我对您说过,一个修士将这个女人托付给我。为了逃避大难,她被迫偷偷地离开了家乡。如今她需要一个避难所来待些时日,在那里,她可以太平地生活,没有人敢前来骚扰,甚至……”

“究竟遇上什么大难了?”小姐打断道,“我的神甫,您就直说吧,不要把事情说得那么含糊,您知道我们修女最喜欢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那些事情,”院长回答道,“对于尊贵的小姐来说,只怕稍稍提及也会打搅尊贵的嬷嬷您清净的耳根……”

“哦,您说得没错。”小姐匆匆答道,脸上泛起了红晕,这是羞怯的表现吗?谁要是注意到她脸红的时候那一闪而过的气恼的神情,自然会报以怀疑,尤其是把那红晕和露琪娅脸颊上的红晕做了一番比较的话。

“只要向您说明一点就够了。”院长说道,“一个很有权力的贵族……并不是世上所有的贵族都像您一样,利用上帝赐予他的权力为自己的荣耀奋斗以及为自己的邻居谋福……那位很有权势的贵族,先是无耻地向这可怜的女子献殷勤。一段时间后,眼见这招不管用,于是便干脆露出了凶相,以暴力来迫使其就范。无奈之下,这可怜的孩子背井离乡,出来避难。”

“你过来,姑娘,”小姐用手示意露琪娅,说道,“我知道院长说的都是真实可信的,但是没有人能比你更清楚这件事的内情,你说说看,那个贵族是否就是迫害你的那个恶棍?”

小姐叫露琪娅靠近些,她立刻答应了,但是要回答这个问题,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便是与她身份相同的人问到她这个问题,她都会觉得羞愧难耐,更何况是像小姐这样高贵的人,并且还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猜疑,这叫她完全丧失了回答的勇气。“小姐……尊贵的嬷嬷……”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但似乎再没什么可说的。此时,阿格尼丝心想,除露琪娅之外,自己是最了解真相的人,现在应该全力帮助女儿。“最尊贵的小姐,”她说,“我可以完全证实我女儿痛恨这个贵族,就像魔鬼痛恨圣水一样。我敢说,他本身就是恶魔,但如果我的言辞有失妥当的话,请您不要见怪,因为我们原本就是无知的百姓。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我女儿出于自愿和一个小伙子订了婚。这个小伙是一个踏实稳重的人,一个敬畏上帝的人,如果教区神甫做了他应该做的……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谈论一个教士。但是,克里斯托福罗神甫,也就是我们这位院长的朋友,他同样也是一位教士,但却有一副仁义心肠。如果他在这里的话,他可以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