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5页)
这是怎么回事?是一些人抬着一把长长的梯子过来了,他们想把梯子架在房子上,这样便可以破窗而入。然而幸运的是,这个方法看似很简单,实际上并不容易实施。梯子的两头及中间都有人扛着,在往前推的过程中这些人被拥挤的人群阻隔,摇来晃去地好似此起彼伏的波浪。一个人的头在梯子两个阶梯之间,肩上扛着横梁,就像背着一个枷锁,在重创下不断地呻吟着;另一个在极大的推力下已经丢弃了自己扛着的梯子,被抛弃的梯子撞在人们的头上、肩上和胳膊上。读者一定能够想象那些被撞之人会发出怎样的抱怨声。又有一些人用手将倒下的梯子举起来,把身子钻进梯子间,用肩膀把梯子扛起来,并大声吼道:“该我们上了,出发!”这要命的器械时而笔直、时而倾斜,不断变换着前进的姿势。它来得正是时候,因为它分散了那些要迫害伦佐的人的注意力,伦佐被这动乱中的动乱解救了。起初,他悄悄地前行,接着使劲儿地用肘挤出一条路来,从他发现自己处于危险的那个地方逃了出来,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尽快逃离这场骚乱,去寻找或等候博拉文杜拉神甫。
突然,在人群的一端涌现出一个波动,继而延伸到人群中心。大家都传着同样的声音:“费雷尔!费雷尔!”这个名字传到哪里,哪里就发出惊奇、赞同,或蔑视、兴奋,或生气等的声音。有人不断重复这个名字,有人却想淹没它,有人肯定他,有人否定他,有人保佑他,有人诅咒他。
“费雷尔在这里?”“不可能,不可能!”“是的,是的,费雷尔万岁!是他降低面包价钱的!”“不是,不是!”“他在这儿,他在这儿,在他的马车里。”“这家伙想做什么?他管这闲事儿干吗?我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费雷尔!费雷尔万岁!贫苦人们的朋友,他是回来把粮食督办送去监狱的!”“不行,不行,我们要自己争取正义和公平,滚回去!滚回去!”“是的,是的,让费雷尔来吧!把督办带去坐牢!”
所有人都踮着脚尖,朝着费雷尔意外出现的地方望去。但由于每一个人都踮着脚尖,因此他们所能看到的也就和他们平常能看到的一样。然而,尽管这样,所有人仍然踮着脚尖张望。
的确,在人群的边缘,在士兵的对面,高等大臣安东尼奥·费雷尔坐着马车过来了。或许他已经察觉到,自己的错误和固执造成了这场暴乱,如今他来到这里,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平息这场骚乱。或者,至少防止由它所引起的可怕的、不可挽回的后果。总而言之,他来到这里是要使他本不配得到而得到了的那份拥戴发挥良好的作用。
在骚乱中,总有一些人,或许是因为过热的激情,或许是由于别人无休止地劝说,或者是为了某个邪恶的阴谋,或许是很乐于破坏,或许只是想把事情闹得更大;当事情逐渐平息之时,他们便到处煽风点火,提出一些最没有人性的主意。对于他们来说,怎么行事都不嫌过头;他们一心只想让事态无休止地、无限度地发展下去。然而,事态总是处于平衡的状态,也有一些与他们完全不同的人,他们也有同样的热情和毅力使事情往相反的方向发展。有些人出于与受威胁之人之间的友情与喜爱,另一些人没有别的动力,而只是出于对流血事件和残暴行为的自发的恐惧。愿上帝保佑这些人。敌对双方的任何一方,虽然事先并未协商过,但由于看法相同,所以顷刻间便会取得行动上的一致。此外,组成这一群混乱主体的人,其实是一帮乌合之众,而且形形色色的人充斥其中。由于他们态度上的差异,这群人又各自向这个或那个极端靠拢。他们有的性情激动,有的无比狡诈,有的倾向于他们所理解的某种公正,有的渴望看到某种骇人的恶性事件。当不同的时机出现的时候,他们便视时机肆意地放纵这种或那种情感,时而易于施暴,时而易于怜悯,时而去盲目崇拜,时而又无情诅咒;他们每时每刻都渴望知道、渴望相信某些谬论或者不可能发生的事,渴望呐喊、鼓掌,或者辱骂别人。“万岁”或“打倒”是他们喊得最多的口号。要是谁成功劝服他们,说某人不应该被打倒,那他无须多说,他们就会相信那人应该胜利。他们可以是演员、观众、工具、障碍,反正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没有人讲话时,他们也可以很安静;没有煽动者时,他们会停止行动;大家一致说出“我们走”而又无人反对时,他们也会分散开来,准备回家,还会相互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不过,由于这些群众在此有很大的力量,并且,事实上,他们本身也是一股大的力量。所以,敌对双方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将其拉到自己这边,使之全心全意为自己服务。这有点儿像两个敌对的精灵,互相争斗着想占据这一个巨大的躯体,支配其身体。而这却取决于哪一方最能散布言辞激发人们的激情,最能将人们的行为往有利于自己图谋的方向引导;取决于哪一方最能在合适的情况下,找到激发或者抑制他们的愤怒之火的消息,重新唤起他们的恐惧或者希望;取决于哪一方最善于给出那个经过强有力的不断重复,能显示、证实和造就有利于一方获得多数选票的口号。
所有这些评述只是想说明双方都在争夺粮食督办家周围聚集的那些群众,而安东尼奥·费雷尔的出现,几乎是瞬间就使较温柔的那方声势大增。他们明显处于劣势,要是费雷尔这个救星再晚来一会儿,那他们就再没有力量和动力对抗下去了。费雷尔深受大家的喜欢,因为他制定了面包的官价,对消费者十分有利,也因为他曾勇敢地驳斥反对派的任何意见,坚持推行自己的决策。人们本就偏向于他,更何况现在这位老人只身前来,没带任何侍卫和随从,冒险来面对这些愤怒的、混乱的人群。他的勇敢令人们更加佩服。而他将粮食督办收押监禁,这一消息更是产生了惊人的效果。要是反抗群众,对其不做任何让步,那他们就会更加憎恨这个不幸的粮食督办;不过现在,有了这个令人满意的承诺,用米兰行话说,嘴里已啃上了一根骨头,心里的愤怒多少平息了点儿,从而引发了大部分人心里普遍怀有的截然不同的情绪。
那些拥护和平的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为费雷尔效力。那些在费雷尔周围的人,不停地为他鼓掌,并带动其他人也为他鼓掌。与此同时,他们还劝人们为他的马车让路。而其他的人,一边鼓掌,一边重复和传递着费雷尔所讲的话,或者说在他们看来是费雷尔所能说出的最美好的话,以使那些愤怒而顽固的家伙安静下来,并利用没有主见的群众变化了的情绪来攻击他们。“谁不愿喊‘费雷尔万岁’?难道你们不希望面包卖得便宜点儿吗?嗯?不希望获得像基督徒式的公正的人,全是坏人!那些尽可能地大声喧哗,好让粮食督办逃跑的人也是坏人!将粮食督办关起来!费雷尔万岁!快给费雷尔让路!”随着这些呼喊声越来越大,敌对方的气势也就相应减弱了。这样拥护费雷尔的那一派人,从开始的劝说转为现在的行动,阻止那些人对督办家的毁坏,将其驱散,甚至还夺下了他们手中的武器。那些被夺武器者咕哝着,扬言要将自己的武器再夺回来,说着已经有人动手了。不过,制造流血事件的时机已经丧失了。这时,人群中喊得最多的口号是:“监禁!正义!费雷尔!”稍微一番较量之后,被夺武器之人败下阵去。为了防止他们的进一步攻击,为了给费雷尔留下一个安全通道,另一些人趁机占领了大门。他们中有的人还透过门缝对里面的人说,救兵已经到了,叫他们务必看好粮食督办,“让他直接去监狱……嗯,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