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5/5页)

不管怎么说,可以确定的是,当最初的醉意涌上伦佐的脑袋时,酒和话也就继续流淌出来了。酒汩汩下肚,话滔滔不绝,毫无节制和章法。到了我们叙述他方才的情形时,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他觉得自己非常想说话。听众,或者至少那些被他当作听众的在场的人,并不缺乏。开始那段时间,他还能够很有条理地说出话来,不过,渐渐地,他便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开始语无伦次了。呈现在头脑中的想法开始明明是生动、清晰的,可是突然就变得模糊不清、消失不见了,而他想要表达的和苦苦等待的词,一说出来,却显得极不恰当、极不合适。在这种困惑之中,受到某种错误的直觉的驱使,他再次借助于酒,希望借酒消愁,而这种直觉经常就把好端端的一个人给毁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只要他稍有理智——都能明白,酒对他能起什么作用。

在这糟糕的夜晚,伦佐说了很多话,而我们仅仅讲述了他所说的其中一些话,其他不合时宜的话,全被我们删掉了。因为那些话不仅毫无意义,而且也没有必要在一本出版的书中叙述出来。

“喂,老板,老板,”伦佐重新喊道,双眼紧紧地盯着老板转,老板一会儿围绕在桌子旁,一会儿在壁炉烟囱下。有时,他盯着的地方,老板并不在那,他就一直在嘈杂的人群中大声嚷嚷:“你是老板!我就是咽不下这……这刺探我的姓名和职业的诡计。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年轻人……你做得一点儿都不好。现在,你将一个可怜的年轻人的情况写到纸上,有什么满意的?有什么好处?有什么乐趣?……我说得对吗,先生们?店主应该支持善良的年轻人……听着,听着,店主,我会同你比较……因为……你们都在笑话我,嗯?我是扯得有点远,我知道……但是我说的理由都是非常正确的。现在请告诉我,是谁让你的店铺得以维持的?可怜的平民百姓,不是吗?看,没有哪个颁布告示的长官来你这儿喝几杯吧?”

“他们那些人都只喝水。”伦佐旁边的一个顾客说道。

“他们想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另一个人补充道,“以便能将谎话说得更完美。”

“嗯!”伦佐大声喊道,“方才是诗人说的话。这么说,你们也都明白我讲的道理。那么,请回答我,店主,那个最好的人费雷尔曾到过这来喝一杯没呢?或者他到这来花过一分钱没呢?那个狗东西,大坏蛋……先生……来过没呢?噢,我得管住自己的嘴,因为我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费雷尔和克里……神甫,我知道,是两位正直之士,不过,世界上的正直之士太少了,老年人比年轻人坏,而年轻人……比老年人更坏。但是,我高兴的是还没有谋杀事件。呸,残忍的事就留给刽子手去干吧。面包,噢,是需要的。今天我被别人推来推去,不过……我也推了其他的人。让一让!富裕!万岁!……但是,即使是费雷尔……也说了少量的拉丁语……sies baraos trapo-lorurn……真叫人讨厌的习惯。万岁!……正义!面包!啊,这些才是公正的词……而那个地方如果有这样的大好人……当时响起了那讨厌的当……当……当……的钟声,接着响起另一阵当……当……当……的钟声,那个时候,我们就不会逃跑了,就会让牧师先生待在那儿……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伦佐在说这些话时,低垂着头,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思考什么一样。接着,他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抬起了头,一双湿润的眼睛,流露出忧伤、痛苦的神情。要是他为之悲伤的那个人,看到他此刻的情形,也必定会深感忧伤。但是他周围的那些顾客,早已经开始讥讽他那充满激情而又混乱的讲话。现在看到他那懊悔忧伤的神情,他们讥笑得更厉害了。离伦佐最近的那位顾客,对其他人说道:“你们看!”于是所有的顾客都看向了可怜的伦佐,就这样,他成为了这伙刁民的笑柄。事实上,不管这些人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或者说神智处于正常的状态,但是说实话,他们没有谁有可怜的伦佐那样醉,更何况,他还是个乡下人。随后,他们开始一个接一个问伦佐一些愚蠢的、粗俗的问题,以此来激怒他,又或者以取笑的方式来嘲弄他。有时,伦佐看上去被激怒了;有时,他又将其当作玩笑话;有时,他根本不理会他们的话,说些与之完全不同的事。他时而回答,时而询问。而他讲的话也总是前后不连贯,牛头不对马嘴。幸运的是,在所有这些言谈中,他维持了一种本能的警惕,丝毫没有提及人的名字,即使是那个在他头脑中根深蒂固的人名也没提到。要是那个连我们都觉得尊敬和喜爱的人名被说了出来,在那些臭嘴里传来传去,成为这些邪恶之人消遣的对象,那肯定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


[1]拉丁语,完整的句子应是Gratis et amore Dei,意为“感谢上帝的保佑与仁爱”。

[2]据古希腊神话记载,品都斯山是掌管音乐与艺术之神的阿波罗喜爱的栖息地,通常喻指诗歌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