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4/6页)
该病院曾经共有两百八十八间房,有的房间要比其他房间大。不过,如今我们可以看到,在这座建筑的中央,有一个很大的入口。在正面的一侧,面对大陆,有一个较小的入口。为了开设这两个入口,都不知摧毁了多少小房间。在我们所叙述的故事发生的年代,该病院只有两扇门,一扇在侧墙的中间,面对城墙,另一扇在与它相对的另一侧。在里面的场地中央,有个八角形的小教堂,该教堂至今仍然存在。
整个病院于1489年开始兴建,它最初由私人捐资,后来又获得政府的拨款和许多热心公益事业人士的资助。它最初的用途,正如它的名字所表明,是在需要的时候用来收容染上瘟疫的病人。在那一段时间之前和之后的许多年里,瘟疫时常流行,有时一年内就会发生两次、四次、六次,甚至八次,有时发生在欧洲的一个国家,有时肆虐于欧洲的许多国家,有时甚至势不可当地席卷整个大陆。在我们所讲述的这一故事的年代里,这里是检疫货物的场所。
目前,为了尽快将该院腾出来,也顾不上严格遵守卫生法规,只能匆忙地将所有的洁净物品搬出来。每间房屋里都铺满了稻草,尽可能地安放好买来的一定种类和数量的食品。然后广泛张贴告示,邀请所有的乞丐前来住院。
许多乞丐十分乐意接受该项帮助,因生病而躺在大街小巷或者是广场的所有乞丐全被人抬到了此处。才几天的时间,人数便超过了三千。不过,还有更多的人留在了外面。或许,他们每个人都期待其他人去那儿,这样,留下的少数人可分享城里的施舍;或许,他们生来便对禁闭有一种厌恶之感;或许,是穷人对权贵之人的所有建议都感到不信任(这种不信任总是同那些感受到它的人和诱发它的人的无知、同贫穷之人的数量、同法律的非正义性始终是相称的);或许,他们确实明白,他们提供的善助的实质究竟是什么;或许,所有这些原因均有;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大多数人依旧在城市各处闲荡乞讨。面对这一状况,政府觉得只能将邀请改为强制。于是大批警察被派出去将行乞之人赶到传染病院,有时甚至将那些反抗的乞丐捆绑起来送入病院。每送一人,他们可得到十里拉的赏金。所以有句话说得没错,即使在财政紧缺的年代,政府的公费也总会花在不当之处。不过,就像人们所猜想的,尽管粮食供应委员会的意图如此明显,可还是有一大批乞丐逃到了城外,或者其他别的什么地方,以求至少能在那儿自由、随意地死去。然而该强制手段是如此具有成效,以致在短短的时间里,在传染病院避难的乞丐人数——不管他们是自愿还是被抓到这儿的——达到了一万之多。
尽管当时的记录丝毫没有提及,但我们仍可想象到那些妇女和孩子定被安置到了其他地方。诚然,此处确实不需要维护良好秩序的法规和举措。不过,读者可以试想一下,尤其是在那样一个年代,处于那样的情形,能够建立和维护怎样的秩序呢?因为在那儿,既有自愿来此避难的乞丐,同时又有被迫抓来此地避难的乞丐;既有被迫乞讨,忍受着痛苦和悲伤之人,又有以乞讨为职业之人;还有很多诚实之人,他们曾在田间或者仓库做过工,他们同许多四处闲荡、耍流氓、嘲笑他人、打架斗殴之人,乱糟糟地住在一起。
就算我们并没有正面材料证实,但是,他们就这样吃住在一起,其伙食、居住的条件究竟如何,大家都可以猜想得到。更何况我们还有这一正面材料。在每一间小房子里,居住着二三十个人,他们挤在一起睡觉,睡不下的,便只得躺在走廊下去睡,有的睡在那些腐烂、恶臭的稻草上,有的干脆直接睡在光秃秃的地板上。尽管官方下令,所有的稻草必须干净、充足、时常更换,可实际上,那稻草却稀少、腐烂,并且从来没有更换过。同样,官方下令说所有的面包必须具有很高的质量,但又有哪个管理阶层会说自个儿加工分发的面包是不好的呢?在正常情况下,对少数人都尚难办到的事,如今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对那么多的人又怎能办到呢?正如我们在当时的记录中找到的一样,说该传染病院的面包掺杂了一些难以消化的、不营养的物质。很遗憾,这样的抱怨并非是没有根据的。传染病院的水也是很缺乏的,我是说干净、健康的饮水。围绕着病院的那条水沟成为人们用水的唯一渠道,该渠道很浅,流动也很慢,里面甚至还有泥巴,再加上如此众多的病人一起使用、接触,该水的水质有多差,大家想必也猜得到。
这种种因素,在患病的或者虚弱的身体上所起的不良影响尤为显著,于是导致了死亡。此外,还要加上最为恶劣的天气因素:先是阴雨连绵,紧接着是更加严重的干旱,伴随干旱的还有预料中的酷热。伴随着肉体的折磨而来的,是精神的折磨,囚徒般的生活带来的沉闷和焦躁之感,对往昔生活的怀念,失去朋友的痛楚,对不在身边的朋友的刻骨铭心的思念,由别的病人的痛苦引发的憎恶和畏惧之感,以及其他种种带进医院或者在医院里被唤起的或绝望或愤怒的情感;还有对死亡的恐惧,连续的死亡所造成的凄惨景象,这诸多原因使死亡愈来愈频繁地出现,而死亡本身又进而成为导致死亡的、新的、重要的因素。不足为奇的是,在这样的拘禁下,死亡的人数不断增加,死神笼罩着整个传染病院,以致该病院已呈现出瘟疫的种种症状,许多人甚至都直接把当前的状况冠以瘟疫一名。或许上述这些原因的综合和激化仅仅是加剧了一次纯粹的流行性感冒,或许确有传染病蔓延开来(这在严重程度和持续时间都不及此次米兰大饥荒的饥荒中是常有的事),食物的匮乏、营养的不足、不洁的空气、肮脏的环境、疲惫的身体和惊恐的情绪为传染病安排和准备了适合传染病蔓延的条件,可以说,传染病在这些身体上找到了自己的生存环境,找到了自己的活动期,简言之,找到了它发生、滋长和扩散的必不可少的条件(请允许我这个无知者在这儿侈谈这么一番话,我其实只是接受了一些医生,特别是最近一位绝顶聪明、勤奋的著名医生以充分的论据和修正提出的观点)。或许,根据一份含糊而又不确切的报告,卫生委员会的医生们似乎认为,该瘟疫起初是在这座传染病院爆发的。或许在那之前,该瘟疫就已经存在并且开始传播(这种看法似乎更加真实可信,如果考虑到这样的事实,此前早已哀鸿遍野),只是被带进了传染病院后,由于这里人满为患,这些人又受其他因素的影响,更容易染病,瘟疫因而得以在那儿以新的、可怕的速度蔓延开来。不管其中哪一种猜测是对的,在传染病院每天死亡的很快便达到了数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