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5/57页)
“报纸上确实是这么写的,”有个人说。“但写报道的人要是真见到那种情况,不到一小时他准会发疯。”
捷克的人吐了口唾沫说:“我住在恰思拉夫,那儿有一个编辑,是从维也纳来的日尔曼少尉。他拒绝跟我们说捷克语,可是等他调到了步兵连,那里除了捷克人再没有别的人,他又突然会说捷克语了。”
军士长在门口出现了,狠狠地望了一眼便骂了起来:
“我支要离开三分钟,就会听见没有完没有了的‘捷克语,捷克人。’”
说着他便往外走,显然是想上餐厅,却指着帅克告诉一个捷克民团的下士,中尉一来立即把那王八蛋交给中尉。
“中尉又到电报局跟女电报员鬼混去了,”下士在那人走掉后说。“他已经追求了她两周。每回他从电报局回来都愤怒得吓人,骂那姑娘‘是个烂货,却不肯跟我睡觉’!”
现在他显然正在大发脾气,因为他进屋不久,就能听见他拿书在捶桌子。
“没有办法,老兄,该你到他那儿去了,”下士怀着同情对帅克说。“许多人都经过他的手,老兵新兵都有。”
他把帅克引进了办公室。一个年轻的中尉坐在桌子后面,非常愤怒的样子。桌子上的文件乱七八糟。
他一见帅克和下士,就带着事先警告的口气说:“哼!”下士这才报告说:“启禀长官,这人是在车站发现的,没带任何证明文件。”
中尉点了点头,仿佛表示他多年前就预料到今天的此时此刻会在车站发现完全没有证明文件的帅克。因为任何人此刻看到帅克都无法回避一个印象:这样一种面貌和形象的人是不可能没有带文件的。那时帅克看上去像是从另一个星球上掉下来的,此刻正带着他那天真的惊讶望着一个崭新的世界。人们在这儿要求他出示一些他从没听说过的莫名其妙的愚蠢东西,比如文件。
中尉望着帅克,想了好一会儿,考虑着要对他说什么,要问他什么问题。
最后,他问道:“你在车站干什么?”
“启禀长官,我要回91团去,在等去车思克-布杰约维策的火车。我在91团当路卡什中尉的勤务兵。我被带到车站站长这儿来交罚款,只好离开了中尉。我被看做有拉响紧急安全闸刹住了我们坐的特快列车的嫌疑。”
“你要逼得我上墙壁么,”中尉叫道,“交代关键问题,不要东一句西一句说废话。”
“启禀长官,自从路卡什中尉和我上了那列火车起,我们就一直不走运。那列车要把我们尽快送到91皇家王室步兵团去。一开头,是我们掉了个手提箱,然后——我简单说吧,一个少将,脑袋完全秃了顶……”
“天呀,”中尉叹了口气。
“启禀长官,如果容许我引用新近去世的皮匠比特里克的名言的话,那就是:要让我对一件事得出恰当的看法,就得让结论从我心窝里流出来,像从毛毯里叫醒一样。他命令学徒在挨皮带之前先脱下裤子。”
中尉气得喷鼻息,帅克继续说着:
“啊,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得到一位秃顶少将的欢心,叫路卡什中尉轰到过道里去了,我是路卡什中尉的勤务兵。然后我又在过道被人指控犯了我刚才谈的错误。那事没有解决,我只好一个人留在了月台上。火车开了,中尉、箱子和我所有的文件也都走掉了,我只好张着嘴站在那里,没有文件,像个孤儿了。”
帅克带着一脸动人的善良表情望着中尉。中尉心里立刻明白这个王八蛋讲的完全是事实。这人给了他先天性白痴的印象。
中尉于是向帅克列举了特快列车以后的历次开向布杰约维策的车,然后问他为什么没有赶上这些车。
“启禀长官,”帅克可爱地微笑着回答,“我在等下一班车时遇见了一种不幸:我在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开始一杯又一杯地喝啤酒。”
“我以前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蠢货,”中尉暗自想道。“他什么都承认。我想起了我面前出现过的所有的人,他们对受到的指控都不承认。可这位却没事人一样地说,‘所有的火车我都赶掉了,因为我在一杯又一杯地喝啤酒。’”
他把他这些思想全部概括成为一句话,对帅克说:“你简直就在退化,你这个王八蛋,你要是说谁退化,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启禀长官,我住在纳-波及斯齐街和加特林斯佳街的街口。那里以前就住过一个退化分子。他爸爸是个波兰的伯爵,妈妈是个接生婆。他自己是扫街的,可是一到酒吧他就只准别人叫他‘老爷’。”
中尉认为应该想个办法处理掉这个案子,于是加重语气说:“我告诉你,你个倒霉的傻瓜,你个混账草包,你去售票处吧,买张票就去布杰约维策。我要是下次再在这儿见到你,就把你当逃兵办。滚!”
因为帅克站着没有动,手还在帽檐边,中尉便用德国话叫道:“解散!你听见了没有?滚!帕拉尼克下士,带这个倒霉的傻瓜到售票处去,让他买张票去车思克-布杰约维策!”
不一会儿帕拉尼克下士又在办公室出现了。在他背后,从半开的门里露出了帅克那张善良的脸。
“啊,现在又是什么事?”
“启禀长官,”帕拉尼克下士神秘地悄悄说,“他没有钱买票,我也没有钱。他们又不给他免票,因为他没有部队文件证明他要去团队。”
中尉毫不犹豫,立即以所罗门王〔12〕的断案方式解决了这道难题。
“那就叫他走路好了,”他决定。“迟到了就让他的团队关他禁闭。谁愿意在这儿受他的纠缠。”
“没有办法,老兄,”两人离开办公室时帕拉尼克下士对帅克说,“你只好步行去布杰约维策了,老兄。我们在警卫室里有一个军用面包,我们就送给你在路上吃吧。”
半小时后,在他们请帅克喝了一杯黑咖啡,给了他一包部队烟叶和一个部队面包供他在去团队的路上吃之后,帅克走出了塔波尔。他的歌声在夜晚的黑暗里回荡:
他唱着一首古老的军歌:
我们向亚洛美挺进,
你要是愿意请相信……
天知道是怎么搞的,好兵帅克并没有往布杰约维策走,而是直奔了西方。
他裹着军大衣,在积雪的道路上那霜冻笼罩的空气里艰难地跋涉,就像从莫斯科战役回来的拿破仑最后的老卫士。惟一的差别就是他自得其乐地唱着:
我走出门来逍遥地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