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回 王熙凤致祸抱羞惭 贾太君祷天消祸患(第2/3页)



  且说贾母见祖宗世职革去,现在子孙在监质审,邢夫人尤氏等日夜啼哭,凤姐病在垂危,虽有宝玉宝钗在侧,只可解劝,不能分忧,所以日夜不宁,思前想后,眼泪不干.一日傍晚,叫宝玉回去,自己扎挣坐起,叫鸳鸯等各处佛堂上香,又命自己院内焚起斗香,用拐拄着出到院中.琥珀知是老太太拜佛,铺下大红短毡拜垫.贾母上香跪下磕了好些头,念了一回佛,含泪祝告天地道:“皇天菩萨在上,我贾门史氏,虔诚祷告,求菩萨慈悲.我贾门数世以来,不敢行凶霸道.我帮夫助子,虽不能为善,亦不敢作恶.必是后辈儿孙骄侈暴佚,暴殄天物,以致合府抄检.现在儿孙监禁,自然凶多吉少,皆由我一人罪孽,不教儿孙,所以至此.我今即求皇天保佑:在监逢凶化吉,有病的早早安身.总有合家罪孽,情愿一人承当,只求饶恕儿孙.若皇天见怜,念我虔诚,早早赐我一死,宽免儿孙之罪。”默默说到此,不禁伤心,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鸳鸯珍珠一面解劝,一面扶进房去.只见王夫人带了宝玉宝钗过来请晚安,见贾母悲伤,三人也大哭起来.宝钗更有一层苦楚:想哥哥也在外监,将来要处决,不知可减缓否,翁姑虽然无事,眼见家业萧条,宝玉依然疯傻,毫无志气.想到后来终身,更比贾母王夫人哭得更痛.宝玉见宝钗如此大恸,他亦有一番悲戚.想的是老太太年老不得安,老爷太太见此光景不免悲伤,众姐妹风流云散,一日少似一日.追想在园中吟诗起社,何等热闹,自从林妹妹一死,我郁闷到今,又有宝姐姐过来,未便时常悲切.见他忧兄思母,日夜难得笑容,今见他悲哀欲绝,心里更加不忍,竟嚎啕大哭.鸳鸯,彩云,莺儿,袭人见他们如此,也各有所思,便也呜咽起来.余者丫头们看得伤心,也便陪哭,竟无人解慰.满屋中哭声惊天动地,将外头上夜婆子吓慌,急报于贾政知道.那贾政正在书房纳闷,听见贾母的人来报,心中着忙,飞奔进内.远远听得哭声甚众,打谅老太太不好,急得魂魄俱丧,疾忙进来,只见坐着悲啼,神魂方定.说是"老太太伤心,你们该劝解,怎么的齐打伙儿哭起来了。”众人听得贾政声气,急忙止哭,大家对面发怔.贾政上前安慰了老太太,又说了众人几句.各自心想道:“我们原恐老太太悲伤,故来劝解,怎么忘情大家痛哭起来."正自不解,只见老婆子带了史侯家的两个女人进来,请了贾母的安,又向众人请安毕,便说:“我们家老爷,太太,姑娘打发我来,说听见府里的事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一时受惊.恐怕老爷太太烦恼,叫我们过来告诉一声,说这里二老爷是不怕的了.我们姑娘本要自己来的,因不多几日就要出阁,所以不能来了。”贾母听了,不便道谢,说:“你回去给我问好.这是我们的家运合该如此.承你老爷太太惦记,过一日再来奉谢.你家姑娘出阁,想来你们姑爷是不用说的了.他们的家计如何?"两个女人回道:“家计倒不怎么着,只是姑爷长的很好,为人又和平.我们见过好几次,看来与这里宝二爷差不多,还听得说才情学问都好的。”贾母听了,喜欢道:“咱们都是南边人,虽在这里住久了,那些大规矩还是从南方礼儿,所以新姑爷我们都没见过.我前儿还想起我娘家的人来,最疼的就是你们家姑娘,一年三百六十天,在我跟前的日子倒有二百多天,混得这么大了.我原想给他说个好女婿,又为他叔叔不在家,我又不便作主.他既造化配了个好姑爷,我也放心.月里出阁我原想过来吃杯喜酒的,不料我家闹出这样事来,我的心就象在热锅里熬的似的,那里能够再到你们家去.你回去说我问好,我们这里的人都说请安问好.你替另告诉你家姑娘,不要将我放在心里.我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就死也算不得没福的了.只愿他过了门,两口子和顺,百年到老,我便安心了。”说着,不觉掉下泪来.那女人道:“老太太也不必伤心.姑娘过了门,等回了九,少不得同姑爷过来请老太太的安,那时老太太见了才喜欢呢。”贾母点头.那女人出去.别人都不理论,只有宝玉听了发了一回怔,心里想道:“如今一天一天的都过不得了.为什么人家养了女儿到大了必要出嫁,一出了嫁就改变.史妹妹这样一个人又被他叔叔硬压着配人了,他将来见了我必是又不理我了.我想一个人到了这个没人理的分儿,还活着做什么。”想到那里,又是伤心.见贾母此时才安,又不敢哭泣,只是闷闷的.

  一时贾政不放心,又进来瞧瞧老太太,见是好些,便出来传了赖大,叫他将合府里管事家人的花名册子拿来,一齐点了一点,除去贾赦入官的人,尚有三十余家,共男女二百十二名.贾政叫现在府内当差的男人共二十一名进来,问起历年居家用度,共有若干进来,该用若干出去.那管总的家人将近来支用簿子呈上.贾政看时,所入不敷所出,又加连年宫里花用,帐上有在外浮借的也不少.再查东省地租,近年所交不及祖上一半,如今用度比祖上更加十倍.贾政不看则已,看了急得跺脚道:“这了不得!我打量虽是琏儿管事,在家自有把持,岂知好几年头里已就寅年用了卯年的,还是这样装好看,竟把世职俸禄当作不打紧的事情,为什么不败呢!我如今要就省俭起来,已是迟了."想到那里,背着手踱来踱去,竟无方法.众人知贾政不知理家,也是白躁心着急,便说道:“老爷也不用焦心,这是家家这样的.若是统总算起来,连王爷家还不够.不过是装着门面,过到那里就到那里.如今老爷到底得了主上的恩典,才有这点子家产,若是一并入了官,老爷就不用过了不成。”贾政嗔道:“放屁!你们这班奴才最没有良心的,仗着主子好的时候任意开销,到弄光了,走的走,跑的跑,还顾主子的死活吗!如今你们道是没有查封是好,那知道外头的名声.大本儿都保不住,还搁得住你们在外头支架子说大话诓人骗人,到闹出事来望主子身上一推就完了.如今大老爷与珍大爷的事,说是咱们家人鲍二在外传播的,我看这人口册上并没有鲍二,这是怎么说?"众人回道:“这鲍二是不在册档上的.先前在宁府册上,为二爷见他老实,把他们两口子叫过来了.及至他女人死了,他又回宁府去.后来老爷衙门有事,老太太们爷们往陵上去,珍大爷替理家事带过来的,以后也就去了.老爷数年不管家事,那里知道这些事来.老爷打量册上没有名字的就只有这个人,不知一个人手下亲戚们也有,奴才还有奴才呢."贾政道:“这还了得!"想去一时不能清理,只得喝退众人,早打了主意在心里了,且听贾赦等事审得怎样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