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4/8页)

终于把第二个暑假盼到了,母亲也可以歇口气了。修生就机灵,2岁多就到处乱跑,母亲颠着缠了一半的脚根本撵不上。母亲本来就有子宫下垂,经常垂下来磨出血,哪跟得上活蹦乱跳的孩子,撵累了经常只好找块石头坐下来歇一会儿,再追。只有到了晚上,孩子在她身边睡了,母亲才得以揉着酸疼的腰上床歇息。

这次回来,看母亲明显老了,眼开始凹了,腰开始弯了,白发也多了。“娘,你回去吧。我回来能呆40多天。”我心里酸酸的。

“你去市场买点菜和肉,我给你们蒸几锅包子再走。你把‘老面’泡一泡,先把面和上。”母亲说。

“好,娘,我去。你歇着,我领修去买。”我说。

蒸完包子,我拿出一个塑料袋,“娘,装几个给我叔吃,你回家就不用接着做饭了。”

“不用了,你们弄着孩子不好做饭。我带点肉回去包水饺给你叔吃。”母亲说。

天气很热,“赌了”一个劲地“赌了——赌了——”干叫着,家里的小狗“哈达哈达”喘着粗气,也不够散热的。父亲在园里拔扁豆架,准备种第二茬。母亲拢了拢灰白相间的头发,拿个凳子放在院子瓜架底下,站上去摘了一个长长的那种黑色的方瓜。把方瓜洗干净后,母亲反复找“擦床”[4],怎么也找不到。

“唉!我不在家,连擦床也不知弄哪去了?”母亲只好到邻居李玉光远房二叔家里去借。

“波他娘,借你的擦床用一用,我要包菇扎(水饺),可找不到擦床了。”母亲一进门就喊着。

就在母亲刚进门的时候,母亲感到眼前一阵凉风袭来,玉光远房二叔家里养的那只黑狗“呜”窜出来。

“啊呀,俺那娘啊!”母亲一下子懵了,慌里慌张往后倒退着,一个趔趄绊倒在身后的柴火上,黑狗疯一样扑到母亲胸脯上,撕咬着母亲。

“俺那娘啊,你个死狗,起来!”二叔家里二婶从屋里跑出来,拿起棍子就打那黑狗。等二婶把母亲扶起来,母亲已成了一个血人,“呜呜”地又瘫在地上哭着。

等我接到母亲出事,骑着借的摩托车急急赶回家时,父亲已找乡村医生打上狂犬疫苗,给母亲输上了抗生素。

“叔,我用摩托车带着我娘到我那里去找医生看吧,狗嘴臭,我看感染会很厉害!”我说。

母亲是1932年腊月出生的,属猴。我真搞不清迷信这东西该信还是不该信,但我相信只要存在就有其合理性。母亲刚生下气息若游,丝丝相断,姥爷看活不了了,扔到村东乱坟岗子里,姥姥放心不下自己的心头肉,又到乱坟岗子去看孩子,发现那么寒冷的冬天,一天了,孩子竞还没有冻死饿死,又含泪抱回来养着,竟奇迹般活下来了。母亲嫁给王友不到十年,前夫突得甲肝死去,撇下三个孩子,正是没吃没喝,叫天不应呼地不灵没法生存的时候,母亲遇到了父亲,挽手风鬟雾鬓,忍辱负重,含辛茹苦,将五个孩子抚养大,又让父亲一人在家里来到县城为我看孩子。我真弄不清母亲是什么命运。我查相书腊月出生的属猴的人一生坎坷不堪、命运多舛、生活凄凉、刑罚疾病、惨淡经营,身体多受罹害,只是晚年尚可。不管怎么着,对于母亲来说,是真摊着如此命运了。

县医院外科手术室,我的好朋友高群和黄明正紧张地查看着母亲的伤口。我虽然离开人民医院了,但凭着我牢固的人情关系,仍然还和很多朋友保持密切关系。

“涵穹,刚打针吃药不行,伤口已经感染了。你看这三个地方,还有几处淤血。乳房的血运非常丰富,狗牙上下一对,都几乎成了一个连通。这样不行,手术吧。来,你和小黄帮助我。让你母亲脱去上衣,黄明,你去拿器械包。”高群说。

我看了看母亲的胸脯。伟大的母亲,喂过五个孩子的母亲,乳房耷拉着,干瘪着,在她老年的时候竞遭恶狗偷袭。凡是狗牙上下相对的地方,都很明显地肿起化脓。我的心里如刀割一样,这样手术要遭多大罪啊!我真想回家时把那恶狗砸死!

“涵穹,你拿着手术盘,小黄,拿消毒纱布擦着伤口这些脓性的东西。”高群戴上乳胶手套拿起手术刀,捏着长长的刀柄,在乳房上方切开一个十字口,下端再一个十字口,然后从上方伸进指头慢慢如长蛇一样向里探,一直把上下方伤口连起来。浓浓的血水带着臭味从下方伤口流出来,黄明用大块的纱布不断擦拭着。

“哎哟!哎哟!……”母亲疼得龇牙咧嘴,呻吟声连续不断。“娘,你忍一下,一会儿就做完了。”我安慰说。

“小黄,去拿生理盐水。”高群冒着汗水,我用纱布给他擦了擦。

生理盐水取来了,高群从上方伤口倒进去,让生理盐水再从下方流出来,反复地冲洗着里面的通道。最后再用一块长长的纱布从上方伸进去,下方抽出来,把那些感染组织清洗干净,露出新鲜的肉芽。

“哎哟!俺那娘啊,哎哟……”长长的纱布来回进抽着,母亲疼得大叫着,哆嗦着。

弄完一处,再弄下一处。等到三处结束,我们都大汗淋漓。

“好了,以后每隔两天来换一次药。回家继续输抗生素治疗。”高群说。“高老,谢谢啦!谢谢啦!”我不停地说。

“谢啥?我们一起这些年了,还用客气。为了你老母亲,我们做啥都是应该的。再说,难得有你这样的孝顺儿子。”高群比我们大出20多岁,我们都尊称他为“高老”。

“高老,让我母亲在家里打吊针怎么样?住院不方便还花钱。”我问。

“行啊,我让护士去做好皮试,打上。打完了你自己给她拔针就行。”高群说。炎热的夏天,酷暑难耐,母亲只好和我们三口人挤在“夹皮沟”我那一间半平房。在家里给母亲打完针,每隔几天,我再搀着母亲去找高群换药。每换一次药,如同做一次手术。高民信要把愈合的伤口打开,用长长的棉纱条上下进出抽送,配合着用生理盐水清洗,一直到新鲜的肉芽长出来。

“涵穹,行了,不用再换药了,我看伤口愈合很好了。”20天后,我领着母亲又去找高群换药,他说。

“病好了,我该回家了,你叔在家里不会做饭,凑合着吃。我赶紧回去呆一段时间,不的话,你又开学了。”母亲急得不得了。

“行啊,娘。你回去多注意!别再出什么事。我把你送到汽车站。小刘你去菜市场买点菜,我抱着孩子去送咱娘。”我对母亲和她说。

送母亲回来,我给修买了几只龙虾,放在盆里养着玩。

“妈妈,妈妈,我爸给我买了龙虾。真好看!你来看。”修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快来看!”我看自行车在外面胡同口放着,但屋里面没人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