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5页)

“唉!信命吧。你也少说两句,不然怎么办?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我可告诉你,你少打些歪主意,别搞得鸡飞狗跳的,我日本鬼子、汉奸、国民党、共产党都经历了,还看不透你肚子里那点狗尾巴草。起来,我把这地蛋(土豆)秧子推出去。”父亲说。

“你以为我不想走啊,在个乡镇就是吃吃喝喝,幸亏我还能自己学点东西。可怎么走?要调动就得找关系,找关系就得花钱,没有关系没有钱,当官难啊!我上哪调?我二叔也指望不上,那是个掉下树叶怕砸破头的人。”我也不由得上火。

“清心,那上访的怎么样了?”我打电话给于清心。

“走了。李书记,来了不到半个小时,看党委领导不在,在信访办也没趣,就走,今天就来了王来他们王家40多人。没事了。”于清心说。

“好,你们继续注意东集田动静,同时,密切观察其他邻村,别让他们也模仿东集田上访,这些村不是也有土地承包费和农业税重复征取的现象吗?通知工作组明天继续来,我安排办公室车去接他们。”“我要回去高密了,没别的事吧?”给于清心打完电话,我问老父亲。

“没事,你不吃晌饭了?哎,我差点忘了,把这带上,等回潍坊捎回去。修他妈打电话找我给他弄铁砂子腰,我骑着三轮车到飞水好不容易给他倒换(弄)着,还幸亏维超你二哥帮忙到机床厂弄的。”父亲从房屋里提出一个黑糊糊的袋子。我打开看,是些细细的车床铣下的铁砂子,小时候放“泥垛子”用的原料。

“她说怎么着你就怎么着?你弄些这个我怎么拿?我就是拿回高密,还得往潍坊带,不嫌费事啊?等着再说。”我一看就烦。

“你看,我好不容易给她弄着。算了,等着鸡场拉蛋车去潍坊的时候给他带过去。”父亲拗不过我。

“烦!”老槐树下,我捡起一块瓦片,“嗖”扔进茂密层叶中,惊起一群灰喜鹊尖叫着飞向附近梧桐。

自从东集田上访事件后的几个月里,我基本上每天陪工作组走访调查了解上访户所提出的问题,百无聊赖地陪吃陪喝,百无聊赖地看着老百姓敌意的眼光,好像我们都成了吴有贵。再次就是费改税,主要协调高密法院到各村收取那些以种种理由没有缴纳农业税而乡(镇)政府又严格履行了收税程序,多次通过正当手续催缴而拒不缴纳的农户。在于家水西收缴时,一户人家拒不缴纳,家中妇女对工作组开口大骂,最后被法院铐起来带到了派出所,我们竟然被人家告到了潍坊,说我们工作方式粗鲁,殴打百姓。

“李书记,你在哪里?今天潍坊市府费改税领导小组来集田检查,处理人家告我们于家水西一事。”办公室秘书李明给我打电话。

“我在西集田检查费改税,接着回去。他妈的,这活没法干了,怎么也是我们不对!”我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掷入路边水塘中,起身骑着自行车回去。在乡镇这一点我是注意的,只要下村,我们要求不能坐车,这是上级要求的亲民,要与民同亲,不要显得高高在上。有一年前任党委书记坐奥迪车下村,在路上碰见了一个牵牛的,他就是刁难不让路,最后书记只好走着回去。

“李明,你安排司法所把那天的录像带拿过来放给潍坊来的领导看。”我在会议室接待着潍坊来的费改税检查小组,领头的是国土局的一个副局长。

“各位领导,刚才我介绍了高密法院协助我们镇政府去于家水西收税的经过,下面请各位领导观看我们那天的录像带。”我担心下去收税会发生什么事情,提前安排办公室录像。

录像中,烈日炎炎下,十多个人站在一户人家门前,一个执法人员上去敲门,出来一个妇女,工作人员把缴税通知单递给她。中间闪出我站在一棵树下,王伟这录像的,怎么录的,把我也录进去了。

“我男人不在家,我没钱交。我男人说了,村里什么时候把欠我们的钱还上,我们就交。”那妇女说。

“村里欠你们的和缴税是两码事,再说,你们承包村里窑厂,承包费没交,村里扣你们卖的砖钱,怎么成了村里欠你们的?今天我们来不是催缴,镇政府已经按法律程序发通知单对你们进行催缴,你们拒不缴纳,今天我们法院是受镇政府的起诉,来依法执行缴税。你究竟交不交?”那人说。

“不交。没钱!”那妇女说。

“好了,别和她唆了。来,你们都过来,把这头牛牵到兽医站,好生给她喂养着,她什么时候把钱交上,什么时候给她牛。再不交,把牛卖了定税。你们都愣着干什么?牵牛啊!”法院一个人说。

“我看谁敢牵?”那妇女不顾衣领大开,春光四泻,横身挡在牛前。

“把她拉开,找块门板,把牛撵上卡车。”法院人吩咐。就在司法所王来顺等几人上去拉开妇女牵牛时,妇女冷不丁窜上去一口咬住法院那人的手。

“哎呀,咬人啦!快,把她铐起来。”那人龇牙咧嘴大叫着……

“王局长,你看,这就是那天的过程。我们镇政府是严格按照法律程序依法起诉的,他们拒不执行,只能强制执行。”我说。

“唉!是难啊!可也别牵人家牛啊。”王局长说。“这是法院在依法执行!”我说。

“这个事情,这户人家找了关系,直接把信给了市长。你看这信,不仅牵牛,还把人家妇女铐在派出所暖气片上,饿了人家一天。这样吧,你们以政府的名义,据实把事情经过写一个书面材料,上报高密信访局,由信访局转交潍坊信访局处理。看来,政府得给人家赔牛钱啊,听说那头牛拉到兽医站没几天死了。”王局长说。

“是啊,谁知怎么死的?倒霉!”我说。

“好啦,这事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赔点钱么。费改税出事的地方多着,你这算啥!就这样,你们别忘了把材料尽快交上,我还要去松堡处理老百姓上访党委卖地的事情。”王局长说。

“李书记,市委政法委书记打电话找我们去解释于家水西那事情。王书记在潍坊开会,让你负责去解释,听说市委非常不满意。”李明说。

“不满意算了,让他们下来收试试,这活没法干了。收不上来不行,每天像催命鬼一样,这样做不也是市委批准的吗?”我气呼呼地上了车。

十月深秋,丝丝凉意,透蓝透蓝的天空散着懒洋洋的绵羊般的白云,云卷云舒下,大雁结成“人字形”慢悠悠“伊呵伊呵……”叫着和谐地南飞,几只强壮的大雁不断替换着处于“V”字形尖端,在潍河上空翩翩而过。深秋的潍河有点瘦,但仍像刚刚生产的妇女,那么丰满肥实。宽宽的河床拥着秋意满满当当咣咣而下,亲吻着我的脚跟,回旋着卷起浪花,轰然打在河边突兀嶙峋的石头上,一遍又一遍刷洗着深红色的岩石。两只打鱼的电船,在水中来回穿梭着,一个渔民驾船操纵着电线,另一个渔民拿着长长的竹竿绑着宽大的竹篱,来回上下左右翻卷着,大大小小的鱼儿漂着白白的肚皮便飞进船舱里,一些来不及打捞被电晕的鱼随激流漂翻着,惹得一些水鸟不时尖叫着冲下啄起,或互相撕咬着。几只水鸭子漠然不顾他们,顾自悠闲地游弋着寻找着自己的食物,偶尔走到河中石头上,抖散着身上的沾水,惊起那些低头吃鱼的鸟儿,演绎一副纯美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