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第2/3页)

孩子们被彩凤安顿着睡下后,杨铁汉在杂货铺的外间打了地铺。他坐在黑暗里,一时没有睡意。彩凤在他面前时不时地会念叨起魏大河,他却无法去应对,也不能去告诉她事情的真相。他只能在心里暗暗地为彩凤叹气。

彩凤端了一盏油灯出现在他面前。油灯被放在桌子的一角,飘忽不定的光亮便映在两个人的身上。

孩子们都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杨铁汉望着彩凤说。

彩凤不说话,拉过一只小凳,坐在那里缝补着孩子的裤子。过了一会儿,她总算缝好了,一边收拾着,一边问:铁汉,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离开县大队时,大河还在吗?

彩凤已经不止一次这样问过了,杨铁汉每一次都铁嘴钢牙地说:他挺好,你放心吧。

彩凤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大河已经快半年没有消息了。

城里的鬼子戒备得严,县大队很久没到城里活动了。没啥事,彩凤你不用太惦记。

彩凤像下了决心,突然抬起头来:铁汉,你能帮我照顾两天孩子吗?我想出城找一找县大队。

听了彩凤的话,杨铁汉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我一定要见见大河,不管他是死是活。彩凤的口气变得坚定起来。

杨铁汉就不知说什么好了,他的心似乎被重重地敲了两下。那一刻,他真想把实情告诉彩凤,可这又是组织纪律所不允许的。半晌,他说:彩凤,要不我出城帮你打听一下。

彩凤摇摇头,固执地说:我要亲眼看到大河。

杨铁汉坐在灯影里,望着坚定不移的彩凤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彩凤说完,端起油灯走了,留下一片黑暗。

杨铁汉依然坐在那里,伸手摸出那枚子弹壳,在手里死死地攥着,泪水不知什么时候从脸颊上流了下来,滴落在他的手上。

彩凤在杨铁汉和孩子们的目送下,背着一只蓝布包袱出发了,她执意要去寻找魏大河。杨铁汉心里是清楚的,她的寻找是徒劳的,可他又不能把话说破,只是一遍遍地说:彩凤,别找了。县大队肯定任务重,要不,大河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这我都想过,但我还是放心不下。我只有看到大河,我的心才能踏实。

彩凤一意孤行的样子,杨铁汉也只能在心里重重地为她叹息了。

彩凤就这么走了,一直向城外走去。

城里的鬼子和伪军大多都是龟缩在炮楼里,将城外的空间留给了八路军,城外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彩凤每到一个村庄,都会被村口拿着红缨枪的少年盘问一番。这天,彩凤刚走到一个村口,就见两个少年,手执红缨枪从柴禾垛后面冲了出来。她怔怔地望着两个少年,不解地问:这是干啥?

其中一个少年一脸警惕地说:路条,你的路条呢?

彩凤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她头一次听说进村还要路条,而这路条又是什么?她茫然地摇摇头,但却坚定地说:我要找八路军县大队。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更加严肃了。少年们看她再也说不出什么,就一起举起了手里的红缨枪。

彩凤看着他们还是那一句话:我要找县大队。

少年不理她,固执地伸出手:拿出路条来,没有路条,你不能进村。

最后,彩凤还是没有进到村子里。在其他村子遇到的情形也大致如此,她在城外转悠了两天,也没有碰到县大队的影子,仿佛县大队从人间蒸发了。在她没出城时,她以为一个村挨着一个村地找,肯定能找到县大队。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彩凤回来的时候,杨铁汉正坐在杂货铺的门前磨着刀,四个孩子在一边嘻嘻哈哈地闹着。杨铁汉抬起头时,远远地,就看到了彩凤,他磨刀的手停止了动作。直到看着神情落寞的彩凤,慢慢地一点点走近。

看到彩凤,抗生喊一声“妈”,就扑过去,抓住了彩凤的一只手,另外几个孩子怔了一下,也一同扑过去,拉手,扯衣角的,一起喊着“妈”。自从上次,彩凤和杨铁汉把孩子们从日本兵营里接回来,孩子们就亲亲热热地视彩凤为一家人了。

彩凤立在那儿,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突然,她捂着脸哭了起来,人顺势蹲在了地上。

杨铁汉看到眼前的情景,忙跑到屋里,望着彩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彩凤,你这是咋了?

彩凤直起身,拎起包袱,径直走进里屋,反手关上了门。

杨铁汉和孩子们清楚地听到了彩凤伤心欲绝的哭声。

杨铁汉怔在那里,孩子们也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

许久之后,彩凤停止了哭泣,走进厨房,开始为一家人做饭。

那顿晚饭很丰盛。当一家坐在一起时,彩凤仍然一言不发。孩子毕竟是孩子,看到眼前丰盛的饭菜,个个都是欢呼雀跃的样子。杨铁汉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他时刻都在担心着彩凤的安全,但也更怕她知道大河牺牲的消息。人有希望的时候,生活是有奔头的;如果彩凤真的知道大河牺牲了,她又怎么能撑得下去呢?杨铁汉一直胡思乱想着。

现在,彩凤回来了,他的心也踏实了一半。可彩凤回来后的反常,又让他心里七上八下起来。吃饭的时候,杨铁汉几次想问个究竟,却又欲言又止。

终于等到晚上,孩子们都睡下了,彩凤又端着油灯出现在杂货铺。杨铁汉知道,彩凤要和他摊牌了,他纷乱的心,莫名地乱跳了起来。

他望着灯影里的彩凤,小心翼翼地问:找到县大队了?

彩凤的表情充满了失落和忧伤,她慢慢摇了摇头。

杨铁汉暗暗松了一口气。

彩凤自言自语着:县大队能去哪儿啊?

我跟你说过,县大队没个固定的住所,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找到县大队,小鬼子早就找到了。县大队是在和鬼子捉迷藏呢?

彩凤就叹口气说:这两天我做了两回梦,每回都能梦见大河,他一直冲我说,彩凤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他这么说,我就有种不好的感觉。

杨铁汉怔怔地坐在那里,心里又一阵扑通通乱跳,半晌才说:彩凤,你别乱想,大河他好好的呢,你不用为他担心。

彩凤捋了一下散在耳边的头发,望着杨铁汉忽然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是在为八路军做事。

杨铁汉听了,心里一惊,他死死地盯着灯影里的彩凤。

刚开始,你带着军军时,我以为他是你的孩子。后来,又来了盼妮和盼春,我就猜想,你一定是在为八路军做事。这些孩子一定是没爹没娘了,放在你这里是暂时的,他们早晚要离开这里。

杨铁汉低下了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彩凤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但她却一直没有把话说破,甚至从没有问过这些孩子的来历。看来,他有些小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