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军(第2/2页)
他坐在那里,冲着墙壁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运送新兵的车开走了,群众欢送的口号声远远地传来,杨铁汉终于控制不住地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门外的彩凤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边拍打着门,一边急切地喊:孩子他爸,你这是咋的了?
盼妮和盼春走了,家里似乎一下子就空荡了许多。白天的时候,军军和抗生上学后,家里就只剩下他和彩凤了。彩凤店里店外地忙进忙出,他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远处,半晌,他冲彩凤喊:孩子他妈,两个孩子走了有几天了?
彩凤就在屋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差不多有十天了吧。
他就喃喃自语着:这也该来个信了。
想了会儿,又张望一会儿,他就扛着磨刀的家什走了出去。当他走到布衣巷时,他会走进十八号,推开吱吱呀呀的院门,进到屋里。这时他又悄悄地取出那封信,小心地冲着光亮处看一看,再把它包在猪尿脬里,放回到地砖下。他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后,会呆呆地想上一会儿,又想上一会儿。这才站起身,走到院子里。正午的阳光白刺刺地照在身上,这时的四周很静,他又一次想到了当年在这里和老葛、小邓接头的情形——三下轻重不一的敲门声响过,就会有各种任务交到他的手上。尽管那样的工作既神秘又危险,他却乐此不疲地感到很充实。想起当年做地下工作的日子,一切仍历历在目。
此时的十八号院很静,静得他心里有些发慌。这里一切如昔,情形却再不相同。恍惚间,他又想到了盼妮和盼春,两个孩子到现在还没有信来,这让他的心里悠悠颤颤的。从这两个孩子他就又想到了盼和,想到可怜的盼和,他的心就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
彩凤也在思念着盼妮和盼春。晚上,她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杨铁汉也被她吓了一跳:孩子他妈,你咋了?
彩凤就带着哭腔说:我梦见那两个孩子了,他们在战场上受了伤——
杨铁汉也披衣坐了起来。两个人就在黑暗中默默地想着那两个孩子,半晌,杨铁汉才说:孩子他妈,这梦都是反着的,你咋能信梦呢?睡吧。
两个人慢慢地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彩凤喃喃地说:也不知道两个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们能睡好吃饱吗?
杨铁汉就下了床,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地图。那是一张朝鲜地图,自从两个孩子参军走后,他就买了这张地图,有时间就拿出来地图看一看。他划着一根火柴,点上油灯,像指挥员似的看过地图后,肯定地用手指着地图上的某一处说:要是不出意外,咱们的孩子应该是在这里。
彩凤也凑过去,在地图上看到了一个黑黑的小圆点。她看不懂地图,更搞不清地图上的东西南北:那他们离咱家有多远哪?
杨铁汉也说不出具体有多远,他只知道两个孩子从家里出发,就一直向北,先是过了山海关,又过了鸭绿江,然后再北上。朝鲜到底有多远,他也说不清楚,他就在心里估算着,也许是两千公里,也许是三千?他就模糊着说:哎呀,这我也说不好。孩子好歹是出国作战,肯定是远着呢。
彩凤一听,眼泪就下来了,有几滴泪水滴落在地图上。杨铁汉忙把地图上的眼泪擦了,小心地收好地图,嘀咕着:你看你,也许没有多远,我就那么一说。
彩凤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过两年军军和抗生也大了,他们是不是也得离开咱啊?
杨铁汉没有说话,他又想到了组织。这三个孩子都是组织交给他的,如果有一天来找他要人,他就得把孩子交还给组织。到那时,任务是完成了,可孩子们也走了,他的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呢?他说不清楚,也不敢去想。
两个人在这种无依无靠的思念中,终于等来了盼妮的来信。
盼妮在信里说:爸,妈,你们好!我和盼春分到了一个师,我在师文工团工作,盼春分到了排里。我们文工团的工作就是唱歌跳舞,为战斗部队加油鼓劲。爸妈,你们就放心吧。我们之所以参军来到朝鲜,是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的亲生父母是八路军,他们为革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作为新中国的青年,我们也要为保家卫国献出自己的火热的青春。爸,妈,我们一离开家,就开始想念你们和弟弟了。我们知道,我们这个家是一个特殊的家庭,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会记住你们的养育之恩——
盼妮这份充满理想和亲情的信,是杨铁汉读给彩凤听的。彩凤听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孩子他爸,咱们的孩子真的长大了,成人了。
盼妮的信来了没多久,盼春的信也寄来了。盼春的信封有一种被火燎过的痕迹,看样子,这封信能邮寄回国内,不仅仅是远隔万水千山,还经历了战争烽火的洗礼。盼春的信写得干净、简练,他没有那么多的儿女情长,只有作为一名志愿军战士的决心。他在信里说:爸、妈,我到了朝鲜已经大半个月了,我现在正在战壕里给你们写信。一个小时前,我们连又打退了敌人的第五次冲锋,现在,敌人的照明弹还在头顶上亮着。爸、妈,我是你们养大的孩子,请你们放心,我决不会给你们丢脸,我要把立功喜报寄给你们。对了,下午上阵地前,我看见盼妮了,她现在在师宣传队,唱歌跳舞,为我们战士加油鼓劲。好啦,不多写啦,敌人又要开始新的冲锋了——
信就到此夏然而止。盼春也可能把这封信刚刚交给通讯员,又一轮战斗就打响了。
杨铁汉看着信,自己似乎也被带回到那烽火连天的岁月。有一股力量在他心底里又一点点地燃烧起来,他读罢信,长久地在心里呼唤着:孩子,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