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冰火相淬(第2/6页)
美丽天使的比赛也进入了华丽的尾声,参赛的“美丽天使”悉数登台,君君已经从胜利的激动中平息下来,脸上重新挂出天真无邪的规定神态。每个年轻的脸上都沐浴着镁光灯的缤纷,台下的欢呼与台上主持人的煽情交相争宠,比赛在热烈的乐章中胜利落幕。谁能不说这是皆大欢喜的完美结局,主办者与选手与观众与广告商各得起所,共同饕餮着这个娱乐盛世的热闹繁荣。
李师傅当然也是这个盛大节日的受益者,脸上的笑容从未如此酣畅淋漓,一世的辛苦阴愁似乎都为之一扫……只不过他们从家里出来已经超过四个小时,看得出妻子的脸色明显不好,早就显得体力不支。李师傅找来石泳表示要先退场,石泳马上带了名女志愿者安排他们从侧门出去。石泳对这里显然很熟,很快把他们带进一条安静的通道,通道里的光线有点昏暗,只有几个保安后勤偶尔穿梭。路过一间卫生间时李师傅的妻子想要如厕,石泳便托那位女志愿者扶她进去。李师傅则借空转到背人处点了烟抽,脸上还忍不住为女儿的风光暗自高兴。有人在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声:“哎!”他以为是工作人员禁止在此吸烟,连忙掐了烟头表示服从。人在好运的时候脾气也会好的,以至他看到几个陌生汉子横眉立目围上来时,还不急不恼地笑脸相迎。
“对不起啊,对不起,这里不让抽烟吧……”
那几个汉子没有批评抽烟的问题,却能忽然叫出他的名字:“你是李福友吗?”李师傅恍然一怔,下意识地顺嘴答应:“是啊。”一个汉子把手里巴掌大的一张白纸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说道:“我是警察,现在逮捕你!”另几个汉子未等李师傅质疑出声,半秒之内已把他挤在墙上,李师傅都没搞清他的双手是怎么一下被拧到身后的,手腕随即触及了金属的冰冷。他被人拖着离开墙面,才听到石泳战战兢兢的一声干预:“哎,怎么回事啊,这是我们请的嘉宾……”但李师傅没有听到任何答复。他两侧的肩臂被向上架起,双脚倒着碎步又似乎虚悬离地,在将要走出这条昏暗的走廊时他终于发出一声叫喊:“我怎么了我……”但也叫得口齿不清。李师傅的妻子恰在此时被扶出卫生间,最后一眼看到了丈夫被人押走的背影,她的手下意识地向前伸了一下,整个人却毫无预兆地向后坐去,石泳和女工作人员一起去扶,也没能阻止她仰面朝天重重的摔倒在地!
这一摔摔得声音很重,绝非一个病弱之躯可以承受。比赛的现场是准备了医生的,医生喊来了救护车,救护车把李师傅的妻子紧急拉走,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们才松下心来。消息在这一刻暂时封锁,因为赛后的记者会正在热闹地举行,而李君君正是记者们聚焦的主角,任何事情都不宜影响她此时应有的笑容。记者们的长枪短炮一齐对准了这位秀坛新宠,让她端着奖杯摆着PS尽情拍照。石泳站在人群的最后,在这个本该弹冠相庆开怀大笑的时刻,谁也没有费心琢磨,他的面孔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晦涩。
与那幢车库同样寂静的,是高纯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家。这座四千平米的深宅大院在高纯走后,只住着周欣一人。
这一夜,周欣没睡,她早早地把高纯的寿衣准备妥帖,叠好熨平。这身在国贸买来的托米牌套装,是她在高纯生前就想给他买的。高纯一生没有穿过讲究的衣服和刻板的衣服,除了结婚时穿过一次西服外,之前之后都穿戴随意。比着高纯的性格,周欣就看中了这款托米的秋装,既简练质朴,又不失花样少年的本色,很配他的。即便是葬礼,是入殓,那款样式颜色,也都不妨的。活着的人都是按照死者生前的乐趣和形状来安排他在冥界的生活,都想让他如同活在人间一样,仍能享受即往的欢乐。
除了准备好的寿衣之外,她把高纯的所有衣物、用品,都一一整理出来,归类收入箱包,连高纯睡的床褥被衾,也洗净打包,准备运走。在拆下高纯的被褥时她意外地发现了床垫下面压着一个信封,信封里面装着两张照片,一张是高纯母亲的照片,那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眉目之间与高纯常有的神态,竟是极其相同。另一张是一个双人舞的现场抓拍,也算是高纯与金葵的一张合影。那是他们参加劲舞团考试竞赛时的舞蹈表演,周欣当然叫不出那个舞蹈的名字,但照片上飞舞的白裙和炫目的红巾,让人本能地联想了水与火的相融相争。
除了收拾高纯的遗物,她把自己的衣物细软也都收进箱包。她和高纯的结婚照也从墙上取下,装入纸盒。房间里堆了很多这类满载的纸箱纸盒……在送走高纯之后,她也将搬离此地和母亲一起暂时栖居。仁里胡同三号院很快就会遵照高纯的遗嘱拍卖,捐献给高纯无比向往和毕生追随的舞蹈。
此夜同样无法入睡的,当然还有君君。
这并不是因为她的获胜,而是因为她的母亲。君君浓妆未卸赶到医院时,母亲还在抢救,还未脱离危险。陪同君君赶到医院的不仅石泳一人,还有美丽天使组委会的工作人员,以及即将与君君签约的天使娱乐传媒集团的艺人助理。从这一夜开始,君君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草根女孩,她是赛区冠军,是即将冉冉升起的选秀明星,是无数粉丝的拥戴者,是娱乐圈里迅速抽芽长叶的摇钱树。所以君君来医院看望母亲,当然免不了有点前呼后拥。
但是,当石泳在急救室门外以低沉的声音悄悄告诉她,她的父亲因为惹了官司刚刚让警察带走,她的母亲脏器衰竭还在抢救,君君哭泣的模样,仍然还是一个草根女孩,惊恐,无措,没有遮掩。
这一夜,君君是不能入睡的。但她在哭过之后,很快,还是在抢救室外面的长椅上睡着。也许连续紧张亢奋的比赛让她太疲倦了,也许她还是个孩子,所以能很快抛开喜悦也抛开恐慌,无论是父亲的缧绁加身还是母亲的生死不明,都不能阻挠君君被困倦打倒。
天刚刚亮,仁里胡同还没有行人,三号院的院门吱呀打开,周欣捧着用纸盒装好的寿衣走出院子。谷子的汽车已经等在这里,同车来的还有老酸和小侯。北京清晨的街头并不拥挤,从五环路直达西山交通便捷。西山医院在山野的晨雾中半虚半实,远远看去尚未苏醒。
医院太平间的铁门被隆隆推开,大家簇拥着周欣走了进去。高纯的遗体从冰室推出,没有化妆,没有衣衫。丧葬的规矩,是逝者在化妆之前再让亲属看他一眼,再看一眼那张不施粉黛的真实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