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5页)
这一夜潘玉龙没有睡好,第二天上课时一脸困倦。下课时老师刚刚合起备课的笔记,学生们就迫不及待地夺路出门。也有几个人挤到讲台前去咨询老师,只有潘玉龙还坐在原位,无精打采地收拾着东西。
太阳很毒,潘玉龙穿过操场,从明亮的太阳里走近昏暗的木工房,站在门前适应了一下屋里的光线。胖子正在刨着根木头,见潘玉龙不速而至,马上热情起来:“哟,下课啦。怎么样,昨晚上住得舒服吗?”
潘玉龙没好气道:“我都舒服死了!”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潘玉龙把房门钥匙砰地放在了木头上:“我要退房。你把租金退给我吧。我昨天住了一晚上,你扣一个星期的钱行了吧。”“哟,怎么了这是,这房你不是看好了吗?你不就是图个安静嘛……”“对!就是太安静了!”“你不是看见了吗,白天多安静啊……”“白天我在学校,白天安静跟我有什么关系呀!”“那可不好办了,钱肯定是退不了啦。”“凭什么呀?”“这房子是我婶的,钱我已经交给我婶了。”“那就问你婶要回来呀。”“这可要不回来了,我婶那人……”胖子想了想,“这样吧,你不是交了半年的钱吗,我多饶你一个月,行吗?我婶那边我替你说去,多饶一个月,这总行了吧。”
胖子拿起旁边的茶缸示意潘玉龙喝茶,潘玉龙没情绪地摇头。胖子自己喝了一口:“这老汤家原来挺好的,我婶跟他们都是老邻居,住多少年了……汤豆豆她妈已经去世了,她妈是个弹钢琴的,挺艺术的这一家,不知为啥,后来就天天吵架。好像,就是因为她妈买了个钢琴。”
潘玉龙看着胖子,似懂非懂,胖子说:“反正自从他们家有了那架钢琴,两口子就天天吵,后来女孩又爱上那什么踏踏舞了,那就更闹腾了。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就是受不了啦才搬出来的,那踏踏舞……”
潘玉龙更正道:“踢踏舞。”
“啊,反正就是……哎,你说那种跺地板的舞有人看吗?”
潘玉龙坐在了身后的木工台上,一脸阴沉,觉得自己倒霉极了。
胖男人观察着他的脸色:“实在不行,你找找汤豆豆她爸爸去,让她爸爸管管他们?”
潘玉龙懒得再跟他啰嗦,转身走出了昏暗的屋子。
晚饭时的食堂人不算太多,潘玉龙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显得有些孤零零的。桌子上摆着一碗米饭,米饭上堆了几块看起来毫无油水的咸菜。
晚饭之后,在学院外面人车嘈杂的小吃街上,潘玉龙拨通了一部插卡电话:“姐!我是玉龙。妈的病最近好点没有……姐,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我能不能跟姐夫借点钱啊?……什么,姐夫的车把人家的车给撞了?姐夫没事吧……”
祸不单行啊,家里是指望不上了,潘玉龙无精打采地走回了小院。
回到房间天还没黑,潘玉龙在书桌前摊开书本,对面正房的窗户也是打开来的,一双纤细的手正在窗前的衣架上晾着一只白色的护腕。潘玉龙意识到女孩的目光忽地向这边扫来,便将视线赶紧移开,而正房那边则用不太友善的声音,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不知过了多久,潘玉龙从书堆里抬起头,对面只有紧闭的窗扇,整个小院静无一声。
“总是这样不行啊,我得找份工作。”潘玉龙决心已定,他换了一身相对正式的衣服,走出了院子。
从这条古老的小巷走向繁华的街市,其实没有多远。潘玉龙走进了一个茶楼,向坐在柜台的后面仰头看电视的老板娘开口问道:“对不起老板,请问您这里有晚上的工作吗?”
老板娘盯着电视,半晌才突然回过神来应声答腔:“啊?有啊!下午四点开始。”“下午四点?请问有晚上七点的吗?”“七点?七点不行,七点你来干吗?”老板娘又仰脸看电视去了。潘玉龙只好点了点头:“那麻烦您了。”
离茶楼不远的是一家烧烤店,一个腆着大肚子的老板和几个朋友坐在餐厅的后院里吃着烧烤,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青年,声音中透着干脆和爽快。
“七点啊,行!交五百块押金吧。”
“还要押金啊?”
老板瞪圆了眼睛:“哪儿不要押金啊,我把服装发给你了,你一掉屁股溜了,我怎么办?”
沿着这条街再往前走,灯光显得有些暗淡,潘玉龙在一家名为“深红”的酒吧门前略停半步,望着门口的灯红酒绿,他犹豫了一下,继续朝前面的一家大排档走去。一个满身油污的小老板拿着潘玉龙的学生证翻来倒去地审视半天,才把证件又递了回来。
“哟,学酒店管理的?那您别上我这儿啊,您上那儿啊!”潘玉龙顺着小老板的手望去,他的目光穿过一片低矮老旧的建筑看到远处的一座摩天大厦,大厦顶部的霓虹灯闪烁着“万乘大酒店”几个辉煌的大字。小老板笑着说道:“我这儿是招农民工的。”
一无所获的潘玉龙回到小院,对面的女孩从楼上急匆匆地跑了下来,和潘玉龙在窄窄的楼梯上狭路相逢。潘玉龙主动侧过身来,让女孩先过。女孩的目光和脚步同样,都在潘玉龙的身上停顿了半秒,然后咚咚咚地跑下楼梯。潘玉龙站在楼梯半腰,视线尾随着她的背影,她跑到小院门口,和她一起跳舞的一个男孩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正在等她,女孩上了那辆摩托,双手搂了男孩的腰部,摩托车随即风一样地开走。
潘玉龙呆愣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身来,走上二楼。
这个晚上终于安静下来。
潘玉龙一边翻书一边做着笔记,房间里静得几乎可以听到笔尖的游走。他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吱吱嘎嘎的声响,像是有人正在上楼,他抬头仔细倾听,脚步声却忽然停住。紧接着正房那边响起敲门的声音,潘玉龙的视线重新回到书本。敲门声响了一阵停下来了,脚步随后朝他这边走过来,有人很快敲响了他的房门。敲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请问那家有人吗?”
潘玉龙站在门前,并未请来者进屋:“不知道,可能出去了吧。”
“你跟他们是一家人吗?”“不是,我在这儿租的房子。”“那你知不知道正房那家,是不是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女孩呀?”“噢,她爸她妈我没见过,我见过那女孩。”
中年男人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那女孩多大?”
潘玉龙反问:“请问您是干什么的?”
“啊,我是搞城市历史研究的,我姓王……这片老城区不是在申请旧城保护吗,我正在搜集这方面的资料。听说那家人在这儿已经住了好几代了,我想找他们采访一下。”潘玉龙点点头,说:“噢。”双方似乎都找不到什么可说的了,中年人只得告辞:“啊,那好吧,那我改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