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5页)
那个门脸刘存亮从别人手上盘下来就花了五千,又付了两个月共计五千元的房租,又花了三千多块钱装修及购买设施用品,借给菲菲一万块钱之后,刘存亮的手上,仅剩下一千块出头。两个月之后的房租全要依靠经营利润填补,刘存亮以前算过账的,头两个月下来,凑足房租还是有可能的,交不出两个月就先交一个月,交一个月肯定能保证的。房东事前约法:只要欠租超过两月,立刻轰人,没什么可商量的!
刘存亮快要疯了,疯到给菲菲下跪的程度,这二万五千元钱是他爹妈辛苦半生的积蓄,一旦开不了业付不出租让人赶了出来,前面盘店、装修、购物、预租花的那一万三千多块,就算打了水漂。如果菲菲这一万再还不回来,刘存亮就只有找个地方跳楼了。如果他不跳楼,那就一辈子别再觍脸回家面见父母。
保良回去,看见他们争吵,刘存亮时而哀求时而怒喊时而泣不成声,还使劲抽了自己的嘴巴,但没用。菲菲脸上虽说也挂了泪痕,可对刘存亮的歇斯底里,已经无动于衷。她转身走进小屋,刘存亮跟了进去,彼此的争吵和彼此的哭诉时高时低。保良坐在铺上复习高考的课本,看了半页忍不住走进小屋婉言劝解。但劝解的话谁都会说,说了又管个屁用,菲菲母亲的病和刘存亮的铺子,哪一面都是生死存亡的问题。劝了半天他们突然不吵了,突然都把目光投向了保良。
刘存亮说:保良,现在我真是走投无路了,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你肯定有办法的。保良一愣,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刘存亮说:你不是交了个有钱的女朋友吗,你能不能先帮我借出一万块来,让我先把铺子开起来,将来菲菲把钱还我,或者我经营有了收入马上就还。保良立刻摇头:我跟那女孩只是朋友,不谈钱的,这事肯定不行。刘存亮抓着保良,又是要下跪的模样:要不你回家求求你爸,怎么你也是你爸的儿子。保良一听刘存亮这话都说出来了,知道他病急乱投医已经到了疯癫的程度。可刘存亮眼睛红着,抓着保良的手上,全是冰凉的汗水。他说保良咱们多少年的兄弟,你不能这么看我等死,咱们结拜兄弟的时候都发过誓的,不能同日生,但愿同日死!保良这笔钱是我爸妈的活命钱,弄没了我只有去死。保良安慰道:你别这么说呀等李臣回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看看能凑出多少钱来。菲菲你也去求求你姨夫,能求出多少是多少吧,是你把存亮逼到这一步的,你也不能不想办法。菲菲没有说话,刘存亮却反而替她开脱:菲菲能有什么办法,她姨夫那小吃店就快倒了,我都知道。菲菲都到李臣他们那个夜总会坐台去了,她借我那一万,其中八千给了她妈,一千交了坐台的押金,还有一千买了坐台的衣服。她以为一坐就能坐出大钱来,可这都坐了快一周了,挣的还不够她半夜打车的钱呢。
保良吓了一跳,转脸去看菲菲。怪不得菲菲一到晚上就穿得古古怪怪,出门前还在脸上又涂又抹,嘴唇也比以前红得厉害,原来是干了这种营生!他厉声质问菲菲:菲菲你去坐台了?菲菲拧着头去看别处。保良不相信似的再次逼问:“菲菲你当坐台小姐去了?”
菲菲不看保良,低声答了一声:“我当什么关你屁事!”
保良仍然厉声:“你干别的不关我事,你干这个就是不成!”
菲菲转过脸,怒视保良:“你管得着吗你陆保良,你是我什么人呀你,我干什么你管得着吗!”
保良吼道:“别管我是你什么人,你干这个我就得管,你干这个就是不成!”
菲菲也吼:“我就干了,哎,我就干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吧!”
保良气得头大,口气也变得恶毒:“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呀,你年纪这么小你就这么不要脸,你说你以后还有救吗!”
菲菲面孔扭曲,想哭却又忍住,她的声音却把哭腔抖搂出来:“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要早管我我能干这个去吗?我对你这么好你还在外面勾搭别的女人,你说我不要脸,你要脸吗!连你爸都不要你了,连你亲姐姐都不找你了,你要脸,你有脸吗你!”
菲菲这人,一急就要揭人疮疤挖人祖坟,保良最不能容忍别人说到他的父亲和姐姐,最不能容忍别人攻击他举目无亲,他又冲上去给了菲菲一下,手并不重,却打在脸上,啪地响了一声。菲菲捂着脸哭了,反手给他一下,被保良挡了,保良红着眼睛走出了这幢房子的屋门。
那天晚上保良在街上盘桓了很久,心里特别难过。他在这个城市,没有其他朋友,和同学也都断了联系。他可以想象,中学大学的那些同窗校友,肯定全都知晓他的劣迹,就算有人还愿意和他来往,他也无颜再与他们亲近。
他很想给张楠打个电话,问她现在有无空闲,他很想让她抱住自己,抚慰自己内心的孤单。
天气真的很冷,节气已经入冬。保良站在街边瑟缩,看到一辆公共汽车入站,有人上车下车。上车下车的人全都行色匆匆,让人联想到正在等待他们的家人和炉火。
又一辆汽车进站,保良呆呆地看着下车的人四散而去,上车的人挤在门前,他忽然情不自禁,在车门将要关闭的刹那,抬脚踏上了车厢。
汽车向前开去,不断遇站停车,乘客上上下下,车内越来越空。又是一站停靠,保良忽然胸口激跳,他仓促付了车费,随着几位到站的乘客,一起下了汽车。汽车开走时乘客四散,只留下保良一人形单影只。
这是一条非常熟悉的街道,两侧的店铺早已关门。冬夜的厉风在空旷的街边扫荡,卷起一些白色的垃圾。风推着保良的后背往前走去,走得有些身不由己。他身不由己地走进一条小巷,小巷短得一望到底。巷内的红门矮墙,墙内的孤寡灯光,一如既往。保良心如重鼓,他曾想象父亲已经不在这里,这里早已人去屋空。
但此时,夜色已深,院内的屋子还亮着灯光,灯光透过矮墙,把墙头的青瓦映亮。保良在墙外伫立很久,直到小巷里的穿堂风把他的胸背吹透,他也没有听到院内屋里,传出任何隐约的声音。
他用快要冻僵的右手,轻轻抚摸了院门,门上的漆皮显得比过去粗糙,门环旁边还有几处破损。保良稍稍用力推了一下,院门纹丝不动,风声盖住一切动静,包括保良离去的声音。
保良搭乘最后一班公共汽车,原路返回了他的住处。
除了回到这里,他其实没有别的去处。
保良回到这里时邻居们都已睡去,过道里的灯早就被人关了,这地方的住户都穷,过道里灯黑灯亮都很在乎。保良也就不去摸索灯绳,摸黑走到门前,脚下意外蹚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差点绊了一个跟头,用手扶地时竟然摸在一个人的脸上,吓得保良惊呼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