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4页)
李臣失踪了。
一连三天,保良和刘存亮谁也找不到李臣,他的手机关了,住处铁锁封门,去他上班的夜总会,夜总会的人也说他三天没见人影。刘存亮去找菲菲,菲菲说她早就不在李臣那夜总会做了,和李臣之间,也早就没有联系。
保良只是为李臣的“蒸发”纳闷,他并不像刘存亮那么热锅蚂蚁。刘存亮和李臣一块儿买的彩票中了六十万元大奖,即开即兑,钱已被李臣独自提走。刘存亮认为,他花了二十元买了十张彩票,李臣花了十元买了五张彩票,彩票买完后就到了餐馆,都混在一起交给李臣和保良一起刮开。保良刮出来的一等奖说不清是出自刘存亮的那十张还是李臣的那五张,所以那六十万奖金,理应按各自出资的比例,即:刘存亮三分之二,李臣三分之一,进行分配。但李臣用自己的身份证提了钱随后消失,大有一人独吞的嫌疑。保良安慰刘存亮说,不至于的,李臣和你是从小结拜的兄弟,咱们从十岁那年就割破手指发过誓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能同日生,但愿同日死,生死祸福都已相约一世,李臣一定是一高兴喝多了醉倒在哪里还没醒过梦呢。
保良更关心的,是这笔钱的用途。他希望,或者说是恳求,恳求刘存亮能和李臣说好,拿出五万元钱从老丘那里赎回菲菲。尽管他已不想再见菲菲,但一想到菲菲和老丘那种危险人物混在一起,保良心里就总是不得安宁。
刘存亮说:先别说干什么用了,只要能找到李臣拿回钱来,干什么都好商量。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也许刘存亮暗自估计到了——李臣早在拿到钱的当天,就乘火车回到鉴宁。在与全家欢呼雀跃一夜之后,已经决定用这笔飞来的横财,盘下他家一个远亲的餐馆。那餐馆的位置不错,就在鉴河岸边一个码头附近,来往船只在此停泊,吃饭打尖的客人络绎不绝。只是餐厅的店面年久失修,上不了档次,一旦拿到资金投入,回报一定不会太低。
拥有自己的产业,当一个真正的老板,是许许多多中国人毕生的梦想。中国人一向不缺梦想,也不缺勤奋,缺的就是这第一桶金!
刘存亮是在第四天和家里通了电话以后,才知道李臣并没有醉倒在哪里,也不是他曾做出的另一个极端假设——被人劫杀在哪里,而是,已经带着那六十万元巨款衣锦荣归,回了鉴宁。
刘存亮和家里通话后立即关掉了他在夜市的小店,赶回鉴宁去了。走前与保良通了一个电话,大骂李臣小人无情,见利忘义。刘存亮在电话中的激愤让保良沉默了很久,想到自己从小到大的亲朋好友,到现在几乎全都分崩离析。他忽然被一种不可知的无常心态笼罩起来,感到天日无光,人心叵测,究竟还有什么美好的东西能够长久?茫茫人海,混沌世界,到底还有谁可信任依赖?
对人生越是疑惑,心灵越是脆弱,越是渴望拥有亲人,越是想念父母和姐姐,想念少年的鉴河岸边,山丘之下,他家的那个小小的院落。
最想念的,最让他夜不能寐的,还有张楠!
刘存亮走后,保良非常孤独,非常寂寞。那种孤独寂寞并非无所事事和百无聊赖,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恐慌,一种失落。他有时还会试着拨一下张楠的手机,和过去一样,手机不是关着就是“小秘书”,没有发生任何惊喜和意外。
忘记过了多久,他倒是意外地接到李臣打来的一个电话。李臣在电话里并未直接回答保良的质问——关于那笔奖金,关于他和刘存亮的争议。他只说他想与保良当面谈谈,他希望保良能尽快回一趟鉴宁,来往的车马及食宿费用,全由他出。
保良没有立即动身。三天后单位排他轮休,他才搭乘早班的火车回了鉴宁。
到车站来接他的,不是预想中的李臣,而是李臣的父亲。李臣的父亲开着一辆一看就是平时买菜用的三轮摩托,把保良直接接到家中。到了李臣家保良才知道李臣正在卧床养伤,头上缠着纱布,眼眶也圈着乌青。
细聊,保良真的吃了一惊,李臣头上脸上的伤痕,居然都是刘存亮的杰作。刘存亮生性软弱,能出手攻击比他强悍许多的李臣,实在令人不可捉摸。
李臣和刘存亮,十年结拜的兄弟,如今一朝反目;刘李两家,二十年相邻的街坊,同样势如水火。他们已经打了不止一架,李臣伤了刘存亮的父亲,刘存亮伤了李臣本人。公安出面调解未果,刘家已经一纸诉状,把李家告上法庭,法庭已经受理。刘李两家都在各找律师,决心把官司进行到底。
李臣请保良来鉴宁的目的,是要保良作为他的证人,证明那天他刮出大奖的彩票,确是出自李臣所买的五张彩票中的一张,并要保良与他的律师见面。这个官司争议的焦点,是刮出大奖的彩票究竟由谁所买,谁买了这张彩票,那六十万元奖金,自然应当归属于谁。而诉讼的双方肯定各执一词,当时在场见证的第三者,唯有保良一人,所以保良就成了双方都要争取的重要证人。李臣先下手为强,除了经济上许愿之外,他还告诉保良,他最近打听到了关于保良姐姐姐夫的一些消息,如果保良答应为他作证,他可以无偿地转让这些消息。
保良问:什么消息?
李臣说:肯定是很有价值的消息,你要先答应了我,我才能告诉你。
保良说:我只能证明那个奖是我帮你们刮出来的,我也不知道那张彩票是谁买的。你们自己又没记号,把十五张彩票往桌上一放,谁知道谁是谁的。
李臣说:所以这事说白了就是求你,你要同意为我作证,具体怎么说法,我请的律师会详细教你。你今天只要答应帮忙,我今天就可以告诉你到哪儿去找你的姐姐!
保良闷了半天,李臣盯着他的嘴巴,李臣一家老小,都死死地盯着他的嘴巴。可那嘴巴一直紧紧闭着,不出一丝大气。
终于,保良开了口,他说:我不找我姐了。
那天保良坚决谢绝了李家的盛情,没在李家吃饭。他在街上随便吃了一点东西,黄昏时再次翻墙进入他家的旧居。那院子被夕阳涂抹得有些朦胧,逐一入目的每个即景,都像老旧发黄的照片,又有一些油画的厚重。姐姐的卧室里还有一张旧床,保良小时候常和姐姐挤在床上,有说有笑地谈天说地。如今揣摩童年的感觉,背脊靠墙坐在床上,看墙上浮尘飘落,听床架吱呀作响,从这里透过洞开的屋门,还可以看到院内枯败的垂藤,正随着矮墙移动的斜影,在太阳的余烬中一点点变冷。
太阳落山的时候,院外的小巷照例开始热闹起来,炊烟将各家饭菜的香味,带向狭窄的天空。在远远近近锅灶的喧闹声中,保良听见砰的一声响动,似乎就在姐姐卧室的门外,清晰得近若咫尺。紧接着他看到卧室半开的窗前,出现了一个逆光的人影,那人影又从窗台翻进屋子,拍了拍两手的尘土,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