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4页)

他没法告诉单鹃,他已经有了一个相爱的女友,他天天盼着与她重逢;他更不能告诉单鹃,他是一个警察,他来秦水,住进她家,肩负着特殊使命,所以他和她之间即便两情相悦,也必定一事无成。

一切都不能明说,所以单鹃不可理解。从她十五岁起直到现在,都是男人追她。俊的、丑的、年长的年少的、有钱的没钱的,她谁也看不上眼。她人生第一次和男人上床就是和小康,她住在小康家里,寄人篱下,小康又是那样死缠烂打。那个初夜在她的记忆当中几乎像一场强暴,所以在单鹃的下意识里,总是觉得小康欠她。

而这个夜晚与以往如此不同,她把她美好的身材,细缎般的肌肤,从不示人的女孩的柔媚,从未表达过的性爱的激情,全都献给刘川了,而刘川竟然木头似的,左闪右躲,无动于衷。

所以单鹃哭了。所以她问刘川为什么。

她说:“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刘川低头,沉默,沉默之后他从床边站起,坐到桌边的椅子上。他的目光不再无谓地躲闪,他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定单鹃,看着她泪眼蒙眬。他等着她平静,或者,等着她爆发。

“为什么!”

单鹃终于爆发了,歇斯底里地哭喊了一声,把刘川的耳膜几乎震破。旅馆的服务员又来了,在外面敲门,刘川和单鹃对那敲门声全都充耳不闻,服务员只好站在门外无奈地警告:

“你们不要吵好不好,大家都睡了,再吵你们出去吵!”

服务员走了,屋里屋外,瞬间安静下来,静得有点虚幻。刘川听到自己的声音,若远若近,也像是虚幻中的一道冥冥之音。

“单鹃,原谅我,我是一个同性恋,我对女人,一点兴趣没有。”

屋里的虚幻又持续了漫长的几秒,终于被一声真切的哭声打破。单鹃扑在被子上痛哭起来,刘川听不出那哭声究竟代表震惊还是代表失望,还是仅仅表达出一种无处发散的愤怒。

“滚!”单鹃终于喊出来了,“别跟我在一个屋里呆着,你给我滚出去!”

刘川在旅馆门厅的长椅上坐了一夜,一夜未眠。

在门厅值夜班的一个女服务员始终好奇地看他,知道他是和房间里的那个女孩吵了嘴被女孩轰出来的,因而脸含窃笑,并不多问。

那一夜漫长极了,刘川满脑子都是季文竹和奶奶的音容笑貌,这两个他最最亲密的女人,让他悄悄流泪。刻骨铭心的思念,让他心口发疼。

天刚放亮的时候,他去敲了单鹃的房门,半小时后两人一起走出了这家旅馆。清晨的冷意让刘川感觉到饥饿,在前往长途汽车站的路上,他们看到一个刚刚开张的饭馆。单鹃目不斜视地大步走过,刘川却忍不住站了下来,向单鹃的背影问了一声:“哎,你饿吗?”单鹃没有答话,甚至也没有看他一眼,回身径直走进饭馆,掏钱买了一个火烧,往刘川怀里一塞便继续前行。刘川跟在她的身后问道:“你不饿吗?你要不要吃啊?”单鹃站住了,冷冷地反问:“吃什么?”刘川拿着那只半热的火烧,愣着不知所答。单鹃说了句:“呆会儿买车票还不知道钱够不够呢。”然后转身又走。刘川追上她,把火烧递过去:“那你吃吧,我不饿。”单鹃横眉立目,吼道:“给你买了你就吃,我知道你不是个男人,不是也别跟老娘们儿似的来回唠叨!”吼得刘川张口结舌,他知道如果他再唠叨单鹃能当街骂他“兔子”!

单鹃不幸言中,她兜里的钱真的不够两张返回秦水的车票,她手上还有二十一块,买火烧花了一块,还剩二十。而一张车票就要十一元整。单鹃看看刘川,她也知道刘川身无分文。

于是他们沿着来时的公路开始长途跋涉,步行回家对两个年轻人来说本来可以快乐无穷,但这快乐被两颗隔膜的心压抑了源头,旅途因而变得备加寂寞。为了保证行走的体力,他们用仅有的二十块钱买了大饼和水,上路时吃了一顿,到中午他们走出将近二十公里后第一次坐在路边休息时,又吃了一顿。在吃这顿午饭时,单鹃打破了一上午的沉默,开口和刘川说起话来。

“刘川,我不管你是真同性恋还是假同性恋,反正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刘川正嚼着大饼未及咽下,半张着嘴巴不知如何应答。他想了一下,表情认真地说了句:“我真的是,我骗你干吗?”

单鹃马上顶了回去:“不管你是不是,我都喜欢你,行了吧!”停一下又说:“你要真是还好呢,至少你就不会再对别的女人动心了。你跟男人怎么来往我不管,只要你认我是你唯一的女朋友,只跟我一个女的好,我就够了。”

刘川有点急,结结巴巴地劝道:“你说你,你这么漂亮找什么人找不到,何苦找我,我对女人又没兴趣!”

单鹃说:“你没兴趣我不强迫你,但你以后总要结婚吧,总要有个孩子吧……”

刘川打断她:“我不想结婚,我也不想要孩子。”

单鹃沉默了片刻,说:“我不强迫你,我可以等你,等你年纪大一点,你就想要了。年纪大了要是没孩子,那滋味有多难受,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刘川也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在一秒钟的闪念后发觉了一个机会,他未及犹豫细想便脱口而出,话锋马上转向了单鹃的父亲。

“单鹃,你现在,是不是着急结婚了,是不是特想早点有个孩子?”

单鹃没想到刘川的抵御突然变成了询问,那种有商有量的语气马上感染了她的身心,她马上用更加积极直白的语言,朗声做出回应:“不,我只想和你结婚,只想为你,生个孩子。”

刘川接下去问:“可结婚生孩子是要很多钱的,你们家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有钱给你结婚,你们家有钱吗?”

也许是这个话题让单鹃兴奋得抛去了应有的警惕,也许因为单鹃对那笔巨款一无所知,所以她毫无戒心,傻傻地答道:“我爸说了,将来等我结婚的时候,他会给我一笔钱的,会给我一套拿得出去的嫁妆。他说他保证让我体体面面地嫁人,他说他保证让我一辈子都过得好好的。我爸从来不说大话的,办不到的事他从来不说。”

刘川也兴奋起来,但脸上保持着平静,继续刺探:“你爸有钱?那如果你现在就结婚,你爸爸拿什么给你?”

单鹃答不上来,语塞之际,刘川教唆道:“你回去问问你爸,你就说你现在就要结婚,你问问他有钱吗,钱在哪儿呢?”

单鹃好强地应道:“好,我回去就问他。”停顿一下,她又疑心地看看刘川,反问:“你真的想和我结婚?”又问:“那万一我爸现在没钱呢?”